飞舞的红绸,于半空中落下,来回摆荡的幅度,造出阵阵碧波,正如此刻姜婉的思绪。
卓耘已经消失三日有余,陆云归试图联系对方,可是迟迟没有任何回应。
姜婉不知卓耘的消失,是不是与自己三日前看到的幻象有关。
当时对方的表情带着三分迟疑、三分惊诧、还有三分是杀机,最后剩的那一分则是理智。
卓耘的实力深不可测,这老骗子表面看上去不正经,实际上却能凭着一身神鬼莫测的奇门遁甲之术,将纸扎铺外的诡异杀得干干净净。
所以姜婉相信,若是当时卓耘出手,自己决计不可能活着走出马厩。
恢复理智后的姜婉,深感一阵后怕,又不知为何对方要有所保留,他的惊诧究竟从何而来。
而那幻象中浑身焦黑已经难以辨析面容的人究竟是谁?
若以常理来论,在皇室宗庙的大火里,受了那么重的伤,决计不可能活到现在。
可这就是个常理难言的世界,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在玄牝珠的帮助下死而复生。
莫非卓耘前去给那人通风报信?
思绪纷繁,姜婉心头浮躁渐盛,但她跳舞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反而变得更加的准确与凌厉。
周围与她共舞的人,渐渐被姜婉的凌厉所慑,尤其是才跟上节奏的小蝶。
一时失手,小蝶手中的红绸甩了出去,直接打在另一名舞姬身上。
“不会跳,你就别跳!”
被失手打到的舞姬,名唤秦臻,平日在舞姬中横行霸道,她自诩天赋不俗,可是却先后被薛菲还有姜婉比下去,如今又来了个蒙恩受宠的小蝶。
若是小蝶真是姿色出众,舞技惊人倒也罢了,可她偏偏是个半吊子,这教秦臻完全无法忍耐。
于是她变着法子,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给小蝶使绊子,数日前小蝶的卧房便是她暗地里所为。
她原以为小蝶会去找齐管事为她做主,可是小蝶却生生咽下了这口气,秦臻观察几日后,见小蝶还没有反应,遂在心底认定对方是个忍气吞声的主,自己肯定没有暴露。
如今本是小蝶失手,是她理亏在先,于是秦臻在确定齐管事没有在场后,当即便叉着腰指着小蝶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若是只有这个水平,那芸香宴我就劝你不要跳了,免得在陛下面前丢了脸,到时候被判个欺君之罪不说,可不要连累到我们。”
小蝶自知理亏,于是连忙认错:“是我不好……还请姐姐教我。”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听到小蝶要秦臻来指教,有人露出担忧的神色。
姜婉微微皱起眉头,经过这几日与小蝶的相处,她已知晓小蝶并非表面那样看起来人畜无害,此番小蝶竟然当众向秦臻请教,她不相信这是出自小蝶的真心。
秦臻的眼睛左右看了看,嘴角勾出一抹得意:“教你?我这半吊子水平,哪敢教你!我连领舞都不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蝶连忙抬起头,真挚地看着对方:“秦臻姐姐是我们这里的老人了,哪会是什么半吊子水平……”
“你是在讽刺我老?”秦臻的脸当即变了颜色,小蝶连忙捂嘴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一张伶牙俐齿!”
“你是真心想让我教你吗?”
“那我这立马给你支个招……”
秦臻上前,一个耳光抽在了小蝶的脸上,后者捂着被打的脸,一脸的惊慌失色。
“就是这样,用自己的手抽自己的脸,你不是拿不稳红绸吗?这样既能练习控制力道,还能让你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不加掩饰的恶意,秦臻出了一口恶气,转过身准备离开,周围有人看不过去,站出来想要为小蝶说话,结果却被秦臻瞪了回去。
“散了散了,还不快去练舞……”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循声看去,只见小蝶真像秦臻所说的那样,开始抽自己耳光。
众人没想到小蝶居然真的照着秦臻的话去做,眼里俱是说不出的愕然,就连秦臻自己也没想到小蝶会这么蠢的照做。
眼看着一个个红印子出现在小蝶脸上,秦臻许是怕被齐管事瞧出端倪,连忙叫停小蝶。
"一共二十一下,小蝶谢过秦臻姐姐的指教。"
小蝶站起身子,转身逃走,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离开的时候正巧撞上了齐管事,齐管事还来不及多问,便只见小蝶捂着脸红着眼离开。
众舞姬看到齐管事来至,无人出面解释刚刚发生了何事,如今小蝶的位置暂时空了出来,没办法继续练习。
“不过只是个舞姬,还未进宫成为贵人,竟敢在公主府上拿乔,真是反了天啦!”
齐管事心烦气躁想要验收成果,竟然点了秦臻的名,让秦臻暂时跳小蝶的位置,秦臻欣喜若狂。
“必定不让管事失望。”
看着秦臻满带笑意地站在自己的对面,姜婉发现对方站位有些偏移,于是准备提醒对方,结果视线却在接触秦臻的霎那,发现有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萦绕在秦臻的脖颈上,渐渐朝着秦臻的脸上蔓延。
姜婉以为自己看错,正准备再瞧仔细一些,那一缕黑气又突兀的消失不见,就好像姜婉刚才真的看错了一般。
但是姜婉却知道方才那并非是自己眼花看错,因为心口的玄牝珠正散发着阵阵冷意。
那明明就是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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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结束,众舞姬准备散去,小蝶及至最后都没有回来,这可把齐管事气个不轻。
他准备向长公主殿下说明今天的情况,但小蝶离开时的反应又像另有隐情,于是他单独把姜婉留了下来,准备私下问明情况。
秦臻正得意,听到齐管事留下姜婉,于是远远向姜婉儿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转身离开。
也就是这个眼神,再次验证了姜婉先前所看到的不是幻觉,她发现那缕黑气仿若蔓藤一般从秦臻的脖颈攀上她的脸,然后忽而消失不见。
再看周围人的反应,竟似无人看到一样。
姜婉心头的玄牝珠传来阵阵寒意,这寒意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渴求,还隐隐带着贪婪。
她已记不清齐管事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结束交谈,她感觉自己的思绪仿佛凝滞了一般,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魂不附体”。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源自姜婉体内的玄牝珠,而她也终于搞清楚了玄牝珠想要表达的意思。
【吃了祂。】
这个祂究竟是何物?
莫非是缠上秦臻的那一缕黑气?
玄牝珠为何想要吃了祂?
姜婉蓦地想起那只铜镜般大小的兽眼,那个名唤夫诸的异兽,那个令自己死而复生的诡异存在。
祂渴求着力量,渴求着吞噬,祂为何要帮助自己?
无法得到答案,姜婉甚至来不及进一步思考,她速速离开了排练的花园,一路跌跌撞撞,寻找着秦臻离去的背影,可是始终没有看到。
突然她的耳畔响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女声。
似是在哭泣,似是在欢笑,状若疯魔,不似在人间。
她的声音里透着浓烈的杀意,还有那个姜婉正在追寻的名字:秦臻。
突然风中荡开一股无形的杀意,这股杀意循着草木排列的轨迹行进而去,好像迅速锁定了目标,目标正是池畔观花的秦臻。
姜婉敏锐捕捉到这股杀意行进的轨迹,于是迅速跟了过去,甚至没注意到刚刚喂完马正在聊闲的陆云归。
但陆云归却是第一时间便认出自己的阿姐,看到阿姐狂奔而去,心中猜测姜婉应是有急事。
岂料陆云归体内的行气法门自动运转,他也捕捉到那股不同寻常的杀意,担心阿姐会出问题,于是陆云归不假思索便跟了上去。
姜婉的背影始终在陆云归的视线里,他的心底不由得生出怪异。
阿姐为何跑得这么快?
连他这个常常在草原上追马的人,似乎全力追赶都赶不上。
二人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近,反而渐渐拉远,就在姜婉的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陆云归发现姜婉突然停止了奔跑,紧接着一阵扑通落水的声音响起,陆云归的心头一紧。
然而阿姐的身影还在陆云归的视线里,他脚步不停,终于赶到了姜婉的身后。
“阿姐,发生了什么事……”
姜婉没有回话,陆云归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二人站在一片规模不小的荷花池面前。
原本应是碧绿的池水,此时渐渐荡开一抹粉红,随后这抹粉色越来越深,竟将一池春水都染红。
荷花池的中央,有咕噜咕噜的气泡冒出。
莫非是鱼?
一块阴影从水底显现,随着离水面越来越近,形状也越来越清晰。
姜婉与陆云归也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准确来说,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穿着舞姬衣服的女人,一具面容模糊的女尸。
陆云归感觉有些反胃,他下意识想要撇开眼睛,却发现阿姐死死盯着那具面容模糊的女尸。
姜婉儿数清楚女尸脸上的伤痕,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一道伤疤。
她的脑海里响起二十一道耳光声。
怎么会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