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

    第二天晌午,趁着丽娘还在做饭,崔蘅偷偷跑出了门。

    大街上正热闹,各处食肆酒馆前熙熙攘攘,皆是用饭吃酒的客人。

    她这么一个小孩子进去定是要被赶出来的,崔蘅站在街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进去的法子。

    她围着酒馆绕了一圈,走到侧面时,看见一个身穿玄色氅衣的中年男子正独坐饮酒。

    他衣着朴素,以木簪束发,戴网巾,身边没有仆从和侍卫,瞧着并不富裕。

    “叨扰丈人,请问可以给小女一点酒尝尝吗?”

    男子被她的声音扯回思绪,左右环视了一圈,却没找到人,正疑心自己听错了,却见窗台上忽然出现一只嫩生生的小手,下一瞬,一颗圆圆的脑袋便窜了出来。

    小娘子上来的似乎有些费劲儿,脸蛋憋得红彤彤的,咬着后槽牙,似乎连颊边的肉都在用力。

    “丈人,可以给小女一些酒尝尝吗?”她又重复了一遍,举着手里的荷包道,“我可以给钱。”

    “你想喝酒?”他对这突然冒出的小娘子很感兴趣,笑着问,“你阿娘知道吗?”

    崔蘅摇了摇头,非常诚恳地道:“我阿娘不知,但我只尝一点,阿娘不会生气的。”

    男子生得温润,笑起来如沐春风:“那你要进来吗?”

    他朝崔蘅伸出手,却被拒绝,小娘子认真地道:“我可以自己进去。”

    说罢,她扣紧窗栏,一只足尖踮起,另一只蹬着墙爬上了窗台。

    脚腕上坠着的土包勒得她生疼,崔蘅咬着牙,用不太雅观的姿势一跃而下。

    “好厉害的小娘子!”男子拊掌而笑,邀她坐下,“敢问小娘子芳名?”

    “我叫阿蘅。”崔蘅擦了擦脸上的汗,先行了个女礼,才端正地坐下,“敢问丈人姓名?”

    “好友都称我为齐公,小娘子也可如此唤我。”

    齐公明显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崔蘅便也识趣地没有细问。

    “齐公,幸会。”

    她年纪小,声音长相皆未脱稚气,做事却带着几分老成,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并不显得奇怪,反而让人觉得十分稀奇。

    齐公眼里噙着笑,也道:“阿蘅,幸会。”

    屋子里飘满了酒香,混杂着一旁香炉里散发出的香气,让人嗅着都似乎要醉了似的。

    “阿蘅,你想尝哪个酒?”齐公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壶,“这是这家店很有名的蜜酿,味甘,后劲也不大,你可以试试。”

    “那我先尝尝这个。”

    崔蘅起身倒酒,却被他拦住。

    “稍等。”齐公笑道,“小娘子年纪小,又是女儿身,岂可这般饮酒?”

    他让店小二拿了双筷子来,蘸了些酒递给崔蘅,“如此,既不伤身,也防酒醉。”

    这样以箸蘸酒一般是用来逗孩子的,可无奈崔蘅自己如今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她只好接过筷子,用舌尖舔了舔。

    “阿蘅觉得如何?”齐公问。

    “气香,味甘,无辛辣之感,尚可。”

    崔蘅咂巴一下嘴,疑心是自己尝错了。

    这家酒馆自开业来便来客如潮,可这酒却并不出众,甚至还不如崔家的酒入口醇绵。

    她又蘸了些酒,依旧没能尝出什么不同。

    “奇怪……”崔蘅放下筷子,喃喃自语。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百姓接二连三地拜访这家并不出众的酒馆呢?

    齐公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却只是浅酌一口,“阿蘅喜欢这酒吗?”

    崔蘅摇了摇头:“不喜欢,我家酿得酒比这酒好喝。”

    “哦?”齐公被她逗笑,十分捧场地问,“那你家在何处?我闲时一定要去尝尝。”

    “就在南边柳巷前,我家酒馆是木门,木门上挂着红幡,红幡上我阿爹写了个’酒’字。”小娘子脆生生地道,“齐公看见哪个挂幡上的字最好,那便是我家。”

    “好,我记住了。”齐公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阿蘅还想请齐公帮个忙。”崔蘅把荷包拿出来放到桌上,“您可以多叫来几种酒给我尝尝吗?这些钱都给您。”

    “倒是个嘴馋的小娘子。”齐公把荷包推回她面前,和蔼地道,“这钱还是给小娘子留着买胭脂罢,几壶酒我还买得起。”

    他吩咐店小二多上几种酒,起身拂了拂袍子,“阿蘅先尝着,我去更衣,稍后便回来。”

    崔蘅乖乖应了。

    酒馆热闹非凡,齐公并未远去,只在楼上栏杆前站着,一人与他擦肩而过,两人目光相撞,见对方轻轻摇了摇头,他的面上依旧带笑,一双眼睛却沉了下去。

    他回身推开包间的门,室内的酒气扑面而来,粉衣小娘子趴在桌子上毫无声响,手里还攥着竹箸。

    “阿蘅?”

    齐公叫了几声,小娘子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动静。

    他走近去瞧,却见她双颊坨红,睡得不省人事。

    初秋的午后尚有些炎热,太阳高悬在苍穹之上,天空万里无云,万物寂然。

    丽娘做好了女儿爱吃的羊肉手擀面,推开房门去寻女儿,房内却空无一人。前厅后院都找遍了,也不见崔蘅的影子,就连谢家都没有。

    她心里越来越慌,连忙出门去寻。

    “许大嫂,你今日见过阿蘅吗?”

    “张叔,你有没有见阿蘅朝这边来?”

    “孙娘子,阿蘅来你这里过吗?”

    “苏伯……”

    所有人都摇头,没人见过阿蘅。

    丽娘浑身发软,又想起她很久没有再做的噩梦。

    那年春雪漫天,她九死一生产下自己十月怀胎的女儿,只匆匆看了一眼,孩子便被抱走。

    稳婆再进来,两手空空,告诉她孩子夭折了。

    丽娘不信,她拽着稳婆歇斯底里地问孩子在哪儿,争执间摔下榻,门帘在这时被掀开,春雪洒进屋内,落了一片白,一双乌金皂靴跨过门槛,停在她面前。

    男人一身暗红色长袍,眉眼冷锐,睥睨着她,面无表情。

    “孩子……求你……”丽娘竭力爬起来,拽着他的袍角,哽咽得说不出话。

    “梦然很喜欢那个孩子,你大可放心。”他眼眸幽深,低声道,“你该明白,女儿跟着曾是卖唱女的母亲没有好处,她以后是府中的女公子,金尊玉贵,锦绣围绕。”

    “阿絮,莫要不知好歹。”

    丽娘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将下唇咬出了血,片刻后慢慢松开手。

    她妥协了。

    男人示意下人将她扶上榻,转身就要离开时,手忽然被轻轻握住。

    这些年来无论如何都拒绝他触碰的女人头一次又露出柔弱的一面,弯下头颅,露出细白的脖颈,牵着他的手,轻声说:“叫她阿蘅吧,这是妾想了很久的名字,求郎君应允。”

    男人微微偏过头,触及她空洞的双眼,喉咙滚动,倏地抽回手。

    “府中女娘的名字应由主母与我来定,你一个外室无权干涉。”

    手腕无力地垂下,眼前只有他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

    此后经年,一直到死,丽娘都没能再见到女儿一面。

    她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事情的结局,她以为自己终于过上好日子。

    ……老天就非要如此戏弄她吗?

    谢令闻与崔显赶到时,丽娘已经强撑着将附近找了一圈。

    “娘子,阿蘅有消息吗?”崔显面上虽然镇定,袖子下的手却也在止不住地发颤。

    丽娘摇了摇头,嗓音沙哑不堪:“没有,我到处都问过了,没人见过她。”

    谢令闻紧紧皱着眉,没敢再耽搁,“丽姨,崔叔,我先去安平坊附近看看。”

    “你先去吧,我往家那边再找找。”

    崔显紧紧握住丽娘的手,不敢离开她半步。

    他知道女儿在她心底的分量有多重,若是阿蘅有了三长两短,丽娘怕是也会立马追随而去。

    暮色低垂,太阳已经西斜,谢令闻越走越仓促,脑子里满是她惊恐的表情,挥之不去。

    她若是真遭遇危险了该怎么办?她若是受到伤害该怎么办?

    谢令闻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像溺水一般,竭力汲取空气。

    街边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谢令闻下意识抬眼望过去。

    马车驶过,车帘被风掀起,他在刹那间看见小娘子乖巧的睡颜。

    谢令闻提步冲过去,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扑向马车。

新书推荐: 一些提前发的内容 疯批养子一直在逼我(做恨追妻) 哑巴继后 藤下枝 [猎人]对酷拉皮卡□□ [新选组]穿越幕末当神医 Omega选秀男团里唯一女Alpha 长缨挑红妆(灵魂互换) 老板娘:病娇夫君绣春刀 妄揽云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