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缘

    听闻焕游笙说都好,虽然知道有可能只是报喜不报忧,王娥还是感到安心不少。

    其实王娥也明白,公主和大都督这样的身份,若无天大的变故,总要比自己好过得多,轮不到自己这样的平头百姓来牵肠挂肚。

    但这不是还有眼前这个慕容公子嘛,按说也是好模好样的,结果忽然就看不见了。

    王娥当年对慕容遥的印象不算深,但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是没有眼盲的。

    慕容遥不知道王娥因自己的眼睛多了多少百折千回的想法,聊到这时,想起今日他们等了一日的事,倒也不妨多问上一句:“不知王姑娘是否知晓平安银一事?”

    “平安银?”王娥先是重复了一遍,将茶盏放回案上,思索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王家村和附近几个村子,从前是按户交平安银给‘先生’的,算是保平安的香油钱。至于多少,还要看当年的年成。河神娘娘显灵后,各个村子的先生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平安银也就停了。”

    “再来就是今年春日,官兵忽然挨家挨户收平安银,还改成了按人头计,老弱计半,孕妇双征。这样不明不白的,大伙儿都不甘愿交,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出头,被官兵抓了去。后来,就被各家去打鱼的发现死在了永济渠边,他们的家人还被追收了水脚钱。在那之后,各家各户就是一家老小饿着肚子,也再没人敢不交这平安银了。”

    “不过说来也怪,这平安银是每月十五收缴,官兵都是提前三五日就到村子里逞威风。今日已经十五了,早上民女离家时官兵还没来。民女还想着,若新来的大人是您,或许是您可怜我们艰难,停了这平安银。”

    今年春日……

    这个时间点,正逢陛下登基……

    焕游笙顿了顿,解释:“我到任上不足半月,一时对诸多事务尚且不很清楚。平安银一事并无官员向我报备,还是刚到幽州时,听客栈的伙计说的。”

    “也是您把老百姓放在心上,听到了就记得了。不管是不是您亲自授意的,他们也是顾忌着您,这月才没收的。日子好过了,我们都记着您的好。”说着,王娥忽然想起了什么,“您看,说了这半晌,民女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什么事?”焕游笙问。

    王娥斟酌了下:“方才民女说,一些不按时缴纳平安银的村民死在了永济渠旁,这事还没完。从那以后,不时就有人看到夜半永济渠有‘水鬼’出没,不是做水鬼行当的,是真的闹鬼。再后来,大家就不敢在晚间去永济渠附近了。”

    “实不相瞒,当年河神娘娘显灵,民女虽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但隐隐觉得与公主有关。毕竟那日公主来告诉民女此事的时候,表现得实在太过熟稔,无论是对河神娘娘的衣着细节,还是对从未见过面的王垚。倒像是亲自筹谋的一样。”

    焕游笙颔首,当时她也在场,公主确实是个不会说谎的,听者但凡有心,就能察觉其中不妥:“你是说……”

    “是。”王娥点了点头,“民女想着,既然河神娘娘显灵做得假,那水鬼未必不能。所以自打听了传言,民女就怀疑是人为,另有隐情。虽然不知是何人所为,对于此事的目的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觉得有必要向大人禀告。”

    焕游笙看向慕容遥,见他也是一脸凝重,心中疑云更盛。

    方才她还在想王娥无法襄助,结果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王娥就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

    人做任何事情总是有目的的,所以,越是不知对方有何图谋,就越是说明其所谋甚大。

    焕游笙起身作揖,郑重道谢:“此事非同小可,王姑娘赤子之心,请务必受我一拜。”

    王娥不知道,她初来乍到,如何举步维艰,身边除了慕容遥,竟无一可全心托付之人。

    但如人饮水,焕游笙自己又如何能不知晓?

    也正是因此,王娥撬动暗流,揭示隐秘,正如春日细雨,润物无声,明明白白的真心和赤诚,才弥足珍贵。

    王娥连忙抬手去拦:“大人言重了,这是折煞民女了。民女只是尽绵薄之力。”

    焕游笙却不顾阻拦一揖到底:“本官一定彻查到底,还请乡亲们放心。”

    “有大人一句话,没什么不放心的。”王娥看了看日头,“时候不早了,民女也该回去了。”

    “快到晚膳时候了,王姑娘不如留下用口便饭。”焕游笙诚心邀请。

    “多谢大人盛情,本不该推辞。只是今日幽州城中有河灯,民女与同村的姑娘有约在先,这会她们应当已经到了。”王娥婉拒。

    焕游笙不能强留,只得亲自送她至门口,回身时暗令侍卫跟上,暗中保护。

    酉时(晚上5时至7时)初刻,日头斜射,大都督府正厅青灰色的地砖被大面积镀了层辉煌的浅金色。

    “当日公主结下的善缘,成了今日的善果。”慕容遥摩挲着榻角的并蒂莲图样,有些感慨。

    焕游笙摘了护腕,陷入沉思。

    当日公主善念,救下王娥和王垚,改了活人祭祀的规矩,却不知此事牵涉平安银。

    当时皇后娘娘正查漕运,世安公主不知不觉又断了漕帮的财路,两两相加,惹来漕帮报复,于是就有了后面的苏州刺杀。

    而她在那场刺杀中身中剧毒,向西南去寻医拔毒的过程中,阴差阳错被掳去了百花宫。

    在百花宫,不仅寻到了拔毒必需的药材,还结交了百花宫主千琉璃。

    于是在回京之后,齐鸢一案上,百花宫的阿史那奉宫主之命,用傀儡术救下她。

    如今有人躲在暗处,散播关于她出身的消息,以此攻讦,却不料又将王娥送到了她身边,还带来了线索。

    何尝不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命运如织,丝线交错,每一次转折皆是天意冥冥。

    慕容遥察觉到焕游笙的沉默,安慰道:“阿笙其实无须担忧王娥安全。筹谋大事,一动不如一静,凡有动作,必留痕迹。闹鬼之事本就不是什么机密,阿笙知晓不过早晚的事,王娥又实在是小人物。对方不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出一时之气,而暴露自己。”

    这个道理焕游笙也明白,她顺着思路:“这也是无人刺杀的缘由?”

    “正是。”慕容遥颔首,“凡成大事,讲天时、地利、人和。幽州暗潮汹涌,表面却风平浪静,正是因为时机未到。阿笙是陛下亲派的大都督,若阿笙意外身亡,陛下派兵全面接管幽州则名正言顺。如此一来,对陛下来说,难免劳民伤财殃及无辜,但对罪魁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若贸然提前举事,自是胜算不大;若是错过,轻则多年努力付之一炬,重则被查到端倪,一网打尽。所以,不到必要时,他们不会选择刺杀或是下毒,除掉阿笙。”

    “这样说来,我们当下还算安全。”

    慕容遥微不可察停顿了下,颔首,又提起:“方才王姑娘说,今夜城内有河灯,不知阿笙可愿陪我去看看?”

    焕游笙已经习惯慕容遥所说的“看看”,也不拒绝。

    晚膳过后,又做了些部署,焕游笙和慕容遥各自一身常服,出了大都督府。

    ……

    秋日的天黑得还不算很早,这时辰仍旧有一抹斜阳。

    焕游笙荼白团花纹襦裙外罩竹月半臂,扶着一袭苍青圆领袍的慕容遥穿过长街。

    慕容遥鸦青披风扫过青石板上零落的梧桐叶,腰间玉带扣上雕着团巢对雁,随步履轻叩一旁青玉竹节簪,发出细碎清响。

    闹市中没有大江大河,却有一条小河蜿蜒而过。

    “左岸有杂耍艺人,”焕游笙偏头凑近慕容遥耳畔,温热气息惊动他鬓边几根碎发,“穿靛蓝缺胯袍的男子,耍的是三股火流星。”

    话音未落,右侧食肆突然爆出孩童欢呼。

    十来个蓬头小子围作一圈掷髀骨,将点了墨的杏核垒成小塔作为赌注。

    “两个垂髫女童坐在榆木门槛上翻花绳,其中一人头发披散,想来那花绳是从她头上拆下来的。”焕游笙说着转眼向稍远处,“墙根下几个乞丐伸着豁口陶碗,看模样衣着,倒像外乡人。”

    民生百态,皆在眼前,这就是慕容遥说的,陪他去“看看”。

    又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太阳沉入西山坳,一盏一盏灯次第亮了起来,映照出河面点点星辉。

    焕游笙引着慕容遥穿过香烛摊,忽有秋风卷来艾草烟:“前头就是卖河灯的了,卖灯的看样子都是当地的手艺人。荷花灯多是桑皮纸糊的,还有船形的和动物的。”

    慕容遥驻足在第三家灯摊前:“阿笙也买盏河灯祈愿吧。”

    焕游笙愣了愣:“我?”

    慕容遥颔首:“嗯。既然是当地习俗,何不参与一番?也算应景。”

    “也好。”焕游笙看向摊主,寻了个平平无奇的,“要那盏荷花灯。”

    慕容遥也上前一步:“可有雁形的?祈愿之事,总要成双才好。”

    摊主是个老翁,脸上沟壑随着笑容舒展,枯枝般的手从竹篓深处捧出盏雁形灯:“有有有,公子要什么样的灯,咱家都有。”

    大概是众人买河灯的时候,多半不倾向于鸟类,那大雁的河灯才会被收起来。

    现下借着烛光一看,雁形灯的灯身用柘木薄片拼作展翅状,翼尖贴着银箔,雁首镶着黑曜石,在暮色里泛着光泽,倒是十分精巧。

    焕游笙点点头,付了钱,执起摊前备着的狼毫笔。

    慕容遥眼睛看不见,只将雁形灯向她推了推:“我的心愿也送阿笙。”

    小剧场:

    慕容遥:陪我去看看。

    焕游笙:明白了,解说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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