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鱼

    “我不跟你比。”将闾把弓放下。

    “为什么不跟我比。”含光拿着弩问。

    为什么,这根本就不公平,她用弩,他用弓,弩箭的迅疾本就胜过弓箭,两者怎么比,还不如直接让他认输算了,何必羞辱他。

    含光看出了他的想法:“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难道不是吗。”将父王送的弩拿出来不就是不公平。

    这三日将闾已经知道父王封她为君,比胡亥还要受宠,连弩都能送给她做为玩具,将闾心中有些酸涩,毕竟秦的公子没有一个不渴望获得父王的注意,可他到底年长,还不至于嫉妒妹妹,将那抹酸涩压在心中,恢复成傲然模样。

    “我不陪你玩。”他语气变得冷淡。

    “你觉得现在不公平,可我就觉得现在很公平。”含光说。

    “公平在哪?!”将闾脾气暴躁,火气上来了,语气很冲。

    公子高皱起眉头用手挡住他:“你理她远点,将闾。”

    含光摇了摇头:“现在才叫公平,将闾哥哥。”

    “你比我年长,力气比我大,能拉开至少一石的弓,我比你年幼,力气很小,只能拉开两斗的弓,是也不是。”

    将闾不得不点头,他不光能拉一石的弓,拉两石的弓也轻轻松松,一石为十斗,含光才五岁,确实也只能拉两斗的弓。

    “你善射,而我初学射,不如你厉害,是也不是。”

    将闾再点头。

    “那你觉得,要是我们俩直接用弓比,公平吗?”

    将闾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不公平。

    “所以你就要用弩。”

    含光用弩,就抹平了他们之间臂力的悬殊,和他勉强也算同等的对手。

    含光点头说是:“这是君子之试,当然不能显得将闾哥哥你以大欺小。”

    “我用了弩后,你还胜过我,不更显得你厉害吗。”

    将闾勉强接受这个解释,这样也好,别人也不会说他胜之不武,而且就算有弩又如何,含光难道会用弩吗,弩虽然比弓要简单,可也没那么容易掌握。

    今日比的是射,不射远物,比射鱼,便是比他们的射术,比的便是一个准,她初用弩,纵然有望山相辅,也不一定能射的准。

    更何况射鱼极难,箭入水受水力阻挡,就没了迅捷之势,鱼就会游开,水中并非陆上,看似射鱼,最后射中的却只是虚影,虚影重重,想射中难上加难。

    这三日他日日练习,十箭也只能中四箭,这还是他不吃不喝日日练的结果。

    既然同意,比试便开始了。

    一尾尾华贵的黑鱼在水下悠闲的游动,如今明日高悬,天光明亮,水面铺上一层粼粼金色,波光闪烁间,游鱼就从一个位置换了另一个位置。

    将闾拿起弓,对准了其中一只,含光却拿着弩,站在池边看鱼,忽然,一只鱼轻动,公子高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只要拉弓,很大概率能射中,可含光还是在看鱼。

    将闾已经抓住了机会,箭簇迅疾的冲向水中,一穿入腹,虽然碍于水力,没有钉在池底,被水冲上来,可也射中了一条鱼,他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公子高见含光仍然在看鱼,也没有任何举弩的动作,心里着急。

    她不会看鱼看入迷了吧。

    这不是无端的猜测,含光在他心里就是这样贪玩的小孩,总是在做正事的时候不做正事。

    她以前为了看蚂蚁还忘记吃饭,本来要去跟夫子上课,结果因为看到了宦者拎着几只出生的奶狗,就跑过去跟狗玩了大半天,等保母一脸焦急找过去,她已经自封狗官,说要养一辈子的狗。

    将闾又接连射中两只,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含光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公子高彻底无奈了,幸好将闾没提什么离谱的要求,就算输也没关系。

    天光愈烈,十分刺目,将闾一连几只箭都落空了,不过他不怎么担心,他已经射中了四条鱼,含光一条也没射中,他赢定了。

    “含光看来要输了。”几个年长的公子完成了课业,见他们比试就过来旁观,已经看了好一会,也认为将闾赢定了,这下就算有弩也追不上将闾。

    “真是浪费了好弩。”有人阴阳怪气。

    扶苏看了他一眼,面容有些冷淡,那人也不敢说了。

    扶苏虽然性格温和,待人有礼,但到底是秦王的长子,母亲又是楚人,受到楚国外戚的支持,在他们这群既无宠也无势的公子前也是有威望的。

    “射中了!”有人惊呼。

    水池上浮出了一条,腹部插着一枚弩箭。

    “又射中了。”

    又一支弩箭射出,干脆利落地射中了一条黑鱼,这一次,箭矢牢牢的插在水底。

    在岸边,含光还保持着扳动悬刀的姿势,小小一只,看着还是那样可爱,可所有人也不敢轻视她,他们也学射,知道要顶着日光射鱼是多么难的一件事,虽然没有亲自去上手,但将闾在他们中和公子高一样都是善射的高手,小小年纪就勇武过人,是被夫子经常称赞的对象,连将闾都射得那样难,显然射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算含光用弩,一连几射全无虚发,想想她的年纪,也足够厉害了。

    接下来就是含光的个人秀,她只是稍稍调整了姿势,就有一支箭射出,带走了一条又一条鱼的性命。

    将闾惊讶不已,她怎么能全部都射中,这光难道没有影响到她吗,她是怎么知道鱼真正的位置的,他们现在在岸边,隔着水看到的都是鱼的虚影,将闾也是凭借精湛的射术,和一点模糊的经验才找准鱼真正的位置,就这样也不能保证全部都射中。

    漏壶的水滴了小半,已有一刻,宦者敲了下锣,比试结束了。

    到数鱼的时候。

    将闾射中十条鱼,含光射中二十三条,至于为什么是二十三条,因为湖中只有这么多鱼,要是还有射中的数只会更多。

    含光胜了。

    碾压般的胜利。

    谁能想到,一个稚子竟然能射过善射的将闾。

    就算用弩,那也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要知道就算是秦军想要培养一个合格的弩手,也至少要一两年的时间,而一个百发百中的弩手要花费的时间只会更多。

    她今年才五岁呀。

    这样的天赋也太让人嫉妒了。

    将闾彻底服了:“你胜了。”

    怎么她一脸嫌弃,是在嫌弃那把弩吗,这样好的弩也嫌弃,父王给她的可是能连射的弩,这一看就是新制出来的,说不定是迄今为止最好的弩。

    含光甩着手,她的手又麻又酸,她再也不想用弩了,也太不舒服了,木头做的悬刀不像青铜做的那样硬,可掰着也很难受。

    “将闾,你答应我的,要给我写作业,别忘了。”含光让他别忘记赌约。

    将闾愣住,还以为她会说几句自己很厉害的话,没想到竟然说的是写作业的事:“放心吧,我说话算数,会给你写的。”

    他反应过来:“等等,你为何不叫我哥哥了。”

    他一问这个问题,公子高就憋不住笑了。

    如他所想的,含光一脸理直气壮:“我不叫手下败将兄长。”

    将闾输了,已经失去了被她称为兄长的机会,输给了她,就是比她笨,她从不叫笨蛋兄长。

    公子高总算忍不住了,在将闾冒火的目光中大笑:“看来你也是个笨蛋,将闾。”

    现在好了,他不用自卑了,将闾和他一样都是笨蛋。

    将闾捏紧拳头,真想将他揍一顿,但想到心中的问题,他硬生生忍住,不再搭理公子高,转头问含光:“你到底是怎么射中鱼的。”

    将闾爱射,对学习射术十分热衷,更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找到那鱼的真身的。

    “你不知道吗?”含光疑惑,这不是很简单就能知道的事吗,怎么将闾也什么都不知道,他以后给她写作业,不会比她写的还差吧。

    “只要是鱼下面的位置就好了。”含光说。

    “为什么要射鱼的下面。”

    他模模糊糊大概知道往那个方向射射中鱼的概率会高一点,但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并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怎么含光就如此笃定。

    含光:“因为水会欺骗我们的眼睛。”

    他当然知道水上和水下是不一样的。

    含光把箭插入水中,水池有一定的深度,她并没有插到底:“你看到了吗,箭弯折了。”

    她又把箭拿起来:“但是它一直都是直的。”

    她又重新把箭插回去,将闾观察到了其中的变化,箭矢在水下的位置比在水上的位置稍稍靠前,但实际上它并没有真的靠前,是水迷惑了他们的眼睛。

    “所以你之前没有射鱼,是在观察鱼所在的位置。”

    含光点头:“我不如将闾你善射,自然要好好观察,保证每一支箭都射准。”

    “这还是高教我的。”

    公子高啊了一声:“我教你的?”

    他哪里教过她什么,从来都是她在教训他。

    “你今日射柿子,不是会看日光,会感受风吗。”

    公子高确实这样做了,但他的那个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已经能娴熟的射箭了,他只是没想到一个短暂的动作她就发现了他在做什么。

    “高平时会看天空飞过的燕子,目光会停留许久,所看的方向就是他想要射箭的方向,所以我不会射,但我知道该怎么观察。”

    “我什么都不会,那就只能观察,当我把所有的都搞明白,就能把箭射准了。”这不是聪明人会用的办法,但含光只会这样笨拙的办法了。

    “你不都是在玩吗,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你一直在看我。”每每公子高去找含光,她不是在拍皮球,就是在数豆子,还以为是不想跟他玩,就一个人坐在门外,看天上飞过的燕子,又觉得这样很无聊,就思考该怎么射中它。

    “啊,我以为你想一个人练目力,”含光说,“就像纪昌一样,是成为神箭手必须要做的训练。”

    纪昌是飞卫的弟子,为了学习射箭,每日躺在妻子的织布机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来回穿梭的织布踏板,最后练到就算有锥子能刺到他的眼睛也能一眨不眨。

    含光以为公子高一个人独坐看天是在练习射箭一道的目力,自然不能打扰他,高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好歹也是她的哥哥,他的每一个努力都是需要人呵护的,否则这样困难的事怎么做得下去呢,她可忍不了一个人呆着,还不能做别的,也太无聊了。

    公子高是喜欢射,但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成为什么神箭手,他是要做游侠的呀,而且他也不是那么勤奋的一个人,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又好像被什么熨贴过,暖暖的,让人忍不住高兴。

    就说了,他妹妹心里有他。

    将闾诧异,又觉得她说的没错,观察是重中之重的一课,没想到高为了练出这样的箭术做出了这样的努力,那么他之前输给他,也并非运气,或许就是缺了那么一点观察。

    “我知道了。”将闾对含光说,“你的话让我收获良多。”

    “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要是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就让他好看。”

    将闾在诸公子中年纪不是最大,却是最勇武,最好战,手段最狠的一个,曾经欺负他的公子,全被他狠狠揍了一顿,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因为年龄轻视他,敢随意谤议他。

    他知道含光年幼,又被封君,有些心里不大气的说不定看不惯她。

    现在直接放出狠话,好震慑那些宵小。

    “不会有人敢欺负我的。”含光说。

    “欺负我一个小孩子那是无能,一个无能的人永远无法得到父王的喜爱,也不配做大秦的公子,受到黔首的信服。”

    诸公子皆惊。

    又一个个脸臊的不行。

    他们年纪都不大,自小学的也是君子六艺,被教授公子的威仪,如今和一个小孩子的认知比起来倒让他们心中的那些嫉妒变得极为可笑。

    ……

    鲤鱼多是青灰和赭色,黑色少之又少,是珍稀之物,楚地近来献上了几十条黑色鲤鱼,少府特地将它们养在学室的水池,滋养文气,好献给陛下,以悦君王。

    今日嬴政为曲辕犁一事亲至少府,少府便说了黑鲤,秦尚黑,主水德,黑鲤也是吉兆,嬴政正好有闲,便想来看看。

    他们步入学室。

    “陛下,这是楚地献上的黑鲤——”

    原本养了几十条鱼的水池中没有一条鱼,具是浑浊的血水。

    少府:!

    我准备的鱼呢!

    “陛下,这,那,我……”他磕磕绊绊,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解释,见嬴政略有不耐,他喊住旁边一个正在清扫的宦者。

    “水池中的鱼呢?”

    宦者连忙答:“含光君将所有鱼都带走了。”

    怎么又是含光君,她为什么要把他准备的鱼带走!

    “可是说要拿去做什么?”他追问。

    见他着急,宦者犹豫开口:“说是要和其他公子一起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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