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凝在那人的面前站定，微微喘气，“我来了。”
风修竹靠着墙，眼中原本蒙着一层困意，可在万凝的脚步声靠近时，那层困意消散，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有件事想单独对你说。”
“说吧。”万凝并不意外。
风修竹道：“石奔进屋时给了牡丹一瓶东西。”
还以为什么事呢。
万凝装出一副惊讶好奇的模样，故意逗风修竹，“嗯嗯，然后呢，紧接着又做了些什么？细说！”
风修竹抿了抿唇，别过脸道：“我又没看。”
总之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万凝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歪着头道：“真没看假没看？若是被石奔知晓，无论你是看还是没看，都会被灭口吧。”
风修竹挑眉道：“那你要见死不救吗？我可是在帮你做事。”
“想让我救你，得看你听不听话。”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不够听话？”
万凝煞有介事道：“近来钱不凑手，你去弄些给我。”
风修竹叠起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万凝的脑门，“不该你给我钱吗？”
万凝捂着脑门，眼睛微微眯起，“这么凶呀？平时谁敢惹你啊，有人惹了你，你就这副模样。”
风修竹觉得眼前这人也太不讲道理了，“疼了？”
“你看。”万凝把手拿开，露出额头泛红的地方，像年画里模样娇憨的娃娃。
风修竹看到后，肩膀一耸一耸。
万凝看他幸灾乐祸，直接迎头撞去，一声闷响，这下才是真的疼。
风修竹眉心一紧，不可置信，以前他总容易磕到头，每次心里都特窝火，他跟自己说，留神，留神，可越是提防，就越是躲不开！
万凝还想再去撞他，风修竹按住她的头，不让她靠近，趁她蓄力要闯上来的时候突然松开手，让开位置。
万凝失衡，眼见要撞墙上，却猛地一把拉住风修竹的衣领。
两人颠倒。万凝靠在墙上，风修竹用手臂撑住墙壁，有意保持距离，但彼此的身体还是抵了一下。
墙壁冰冷，气息灼热。万凝仰着脸，手上仍攥着风修竹的衣领，风修竹低着头，睫毛有些颤抖，万凝趁机垫脚撞了上去，撞得很轻，只能算是额头贴了一下，却有千钧之力。
……
天光湖。
风修竹吹响了钟翱给他的哨子。
但见水面波动，钟翱破水而出，神色略显紧张，“有何急事？”
“没事。”风修竹故作轻松，可手上的小动作却不断，“只是好奇，想来问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和万凝以前是什么关系？”
钟翱没好气道：“什么关系，我也搞不懂你俩什么关系。反正有一天，万凝看你手上多了一个包，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咬到了。她问你不痒吗？你说不痒，万凝直接上手帮你挠，一边挠，一边问你痒不痒。你拿她没办法，只好说痒，但实际上，这个包一旦挠了之后，就真的变得奇痒难耐了，你没事就挠那个包。”
风修竹表情古怪，“我有这么无聊？”
钟翱道：“是，特别无聊，但那个年纪不就是犯傻的年纪吗？喜欢一个人，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要是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肯定不正常啊，只是你希望落空之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有时候一天要路过同心医馆八百遍……”
“等等……”钟翱看风修竹的表情不对，试探地问了一句，“你现在不会又被万凝甩了吧！”
“我……”
钟翱见风修竹没有否认，心里有了数，他转身回到水里，不一会儿，手里拎着两瓶叮铃咣当的酒坛，重新出现在风修竹面前。
“能喝酒吧？”
“能。”风修竹顺嘴问了一句，“我以前不喝酒吗？”
“不喝。滴酒不沾。后面喝过一回，谁也拦不住你。”钟翱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他喟叹一声，“那些年，我四处找你，却怎么也打听不到你，他们说你早就死了，我却不信，我知道你肯定还活着，你只是换了一个身份而已，有缘的话我们肯定会再见的。”
风修竹笑笑，“死后还能算作同一个人吗？”
钟翱看着风修竹，他的脸上不见稚气，也无心气松散的疲惫，唯有一股熟悉的昂扬劲儿，就是他们二十出头时独有的年少恣意。
“怎么说呢。以前的人死后，魂魄分解，沉入灵脉，再也不可能有下一世了，除非生前拥有非凡之力，比如火族火种、水族水核、木族苞珠、土族地母、雷族雷引。”
“这些力量会追随拥有者的魂魄到下一世，前世记忆也会保留，自然你还是你，但你如今这个情况我是搞不懂了，明明身上有火种，怎么会不记得过去？”
风修竹沉吟片刻，道：“万凝身边有位鬼王朋友说我去过神罚秘境，火种大概是被长流封了。”
钟翱惊喜道：“原来是这样，有没有的解？”
风修竹摇头，“我试着冲破几次，但无一成功，那是一种惧大于痛的感觉，然后人会昏死过去，醒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头都阴恻恻疼着。”
“我知道了，长流的意思是明摆着要让火种生生世世都在你身上，却不让你用嘛。”钟翱皱紧眉头。
“你每轮回一次，魂魄不仅会被消耗，更会影响肉身，比如神智受损，运势衰败之类的，当然，最致命的是这期间会经受天劫，所以，历来各族的非凡力量都会一代代传下去，或者主动散去，不会连续转世……”
风修竹好奇，“就没有人连续转世过吗？”
“有啊，雷族领主就是连续转世，也不知道他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但长流横空出世后，天道运转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普通人死后进入冥界投胎转世，而有非凡力量的人叫神，他们受人供奉，获得信仰之力加持，还可以通过历劫增长修为，提升境界。”
“信仰之力很厉害吗？”
“厉害啊，你以前耳朵上戴了个不起眼的骨夹，多少姑娘跟着效仿，有人喜欢你信任你，就能凝聚信仰之力，你做的事，能够影响你的信徒，神和信徒之间互为相依，没有信仰之力的神就会消失。”
两人借着酒劲，又说了些别的。
风修竹道：“你有钱吗？先借我点。”
钟翱不解，“我也没有……不是，你要钱干啥？”
“万凝找我要钱……她没说要多少……”
“那肯定越多越好啊！”钟翱简直哭笑不得，“图你钱也可以啊……啥也不图，那才是真没戏了。要不这样吧，我回一趟火族，你坟里应该有不少值钱的东西。”
一听这话，风修竹酒都醒了，“这也行？”
……
林间晦暗，视物不清，万凝直奔鬼王庙而去，山风随她的身形一同涌入庙中。
“我回来啦！”
“你可算知道回来了。”赵子婵巴巴地望着万凝，“聚宝斋胜蓝的底摸得差不多了。”
“怎么样？”万凝找了个蒲团坐下。
“她以前是魂族人，这个族群的人相信只要虔诚信奉天道就可以让自己魂魄到达乐土，而非成为灵脉的养料，就此消散。”
万凝听着，点了点头，魂族属于神神叨叨那类。
“复春之战时期，魔头将亡者的魂魄困于体内，试图灭绝灵脉，但胜蓝一直释放被困魂魄，并运送亡者遗体返回家乡。”
万凝若有所思，当初魔头灭世手段层出不穷，其中便包括灭绝灵脉，毁去一切生机，而胜蓝敢与魔头抗衡。
“此人不简单呐，对了，如今亡魂走失一事是否和她有关？”
赵子婵道：“并未查到与她有关。”
万凝道：“那就好。”
赵子婵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对不上，我调取最近来到冥界的亡魂卷宗，发现昙花死在昨夜，并非百合所说的半月前，但死因却和昨夜我们遇到的女尸完全一致。”
万凝愕然，“昙花没有在注定的时间死去，冥界不会察觉吗？”
“冥界无法提前预知人的生死，只能在人死时魂魄离体，鬼差才会降临，带走魂魄，而昙花的魂魄昨夜才到冥界。”
这里有个很关键的点，魂魄只要还在体内，冥界就会认定人没有死。
万凝分析道：“凶手定是施了手段，将昙花的魂魄困在体内，让早已死去的昙花呈现出未死的假象，瞒骗冥界，而义帮取回尸体，是不是为了掩盖这点？”
赵子婵敛容屏气，“这我倒是没想到。”
看样子，昙花的死，必须要调查清楚了。
万凝转了个话头，“明日我要去找胜蓝。”
赵子婵惊讶，“你找她做什么？”
“找她帮我调查牡丹，就是想让人家帮忙，肯定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
某处暗室。
神秘人正在记录什么，伙计在下面禀报道：“东家，大公子已经放走了女尸的魂魄，只是大公子想问为什么不把魂魄留下……”
神秘人似乎气笑了，“探子说的他真是一点都没听进去，那伙人里面有冥界鬼王，留着一个无关痛痒的魂魄，是要让我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东家息怒，大公子也是为了助你早日完成……”
神秘人打断伙计，“你去告诉他，让他一天到晚别总盯着那个火族人欺辱，怎就这般狭隘气量？”
伙计道：“其实大公子只是想出这口气，这些年一直都很上进。”
“若真恨到极致，两人一决高下，生死输赢，抛诸脑后，省得心中这口恶气难消，做不到还不如就像石奔一样无有远虑。”
伙计不好再说什么，“东家息怒，眼下形势不容乐观，冥界鬼王稍微调查，便会知道我们在女尸上面做了什么手脚，而探子说了，那伙人同时也在调查女尸死因……这必然会牵扯出刺青之事。”
“是谁起的头。”
“一名叫万凝的道士，她自幼跟随乌有居流俗修行。”伙计送上画像与一枚用红绳系的平安扣。
神秘人看着画像上的人，眸光一凝，似乎已经认出了她。
伙计补充道：“她当时拿着这枚玉佩去天机阁打听影族的旧事，东家，她该不会是想试探您吧？总之，天机阁那边懂事，没说太多。”
神秘人把平安扣拿在手里，没看出什么名堂。
伙计继续道：“苏小娟如今不安分，很可能会坏了我们的事，要不要解决了她？”
神秘人把平安扣丢回桌上，却道：“留着，这么多年她也算头一个敢跟我叫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