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惨白的灯光,像一道无情的审判,打在洗漱台那根验孕棒上。
一条线。
依旧是那条线,干脆、冷漠,像斩断希望的铡刀。
林绾心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那根白色的小塑料棒抽干了。她扶着冰凉的陶瓷台面,镜子里映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身后丈夫模糊的身影。
陈清晏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拥住她,动作依旧温柔,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长久疲惫后的沙哑:“没事的,绾心,下次……下次我们再……”
“下次?”林绾心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压抑的哭泣而破碎、尖利。她转过身,抓住他的手臂,仰起脸,泪水瞬间决堤,“多少个下次了?清晏,我们还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下次’?你看你的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你看我的胳膊,还有一块好地方吗?”
她几乎是粗暴地卷起自己家居服的袖子,露出手臂上新旧交错的针眼和青紫。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她泣不成声,积压了数年的委屈、自责、以及对眼前这个同样疲惫不堪的男人的心疼,在这一刻如同雪崩般爆发。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从中汲取说出下面这句话的勇气。
“清晏,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哀求,混杂着哽咽,“就我们两个人过,像以前一样,只有你和我……我们也会很幸福的,对不对?我不想再看你这么累,我也不想再这样一次次从天上摔下来了……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她说着,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手背上。她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最后的期盼。她以为会看到他同样解脱的神情,以为会得到一个如释重负的拥抱,听到一句“好,我们不要了”。
然而——
陈清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避开了她灼热的、充满泪水的目光。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那只被她紧紧抓住的手,先是下意识地回握了一下,随即,力道缓缓地松懈下来,最终,变成了一种无力的、近乎冰凉的触感。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狭小的浴室里弥漫开来,只有林绾心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良久。
这沉默像一把冰冷的钝刀,慢慢地、一下下地凌迟着林绾心刚刚燃起的、卑微的希望。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并非针对她、却比指责更伤人的烦躁与挣扎……
她忽然,全明白了。
压垮他们的,不是身体的疲惫,不是治疗的艰辛,甚至不是一次次失败的失望。
是来自他身后那个体面家族的无声凝望,是“河清海晏”之下必须“后继有人”的传统枷锁,是那份他从未宣之于口、却早已刻入骨髓的、身为独子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他爱她,或许。
但他无法像她一样,为了守护彼此,而决绝地背对整个世界的期望。
他的沉默,比任何抱怨、指责甚至背叛,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那是一种,被最亲密的人,在无声中推向了孤身一人的,彻底的绝望。
她抓着他手臂的手,一点点、一点点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