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意去魇境,便花费了数日搜寻魇魔的行踪。魇魔穿行与仙魔两界,想找它自然并非是去菜市街那般容易。
因顾着寻魇魔,一时便将看守罪域的活松懈了些许。待得罪域里的新看守哭着喊着跑出来寻我,我才知楚流风那出了岔子。
“温师妹,魔头说你若不去看他,他便要大闹罪域。”
这新看守也是门中弟子,徐天南着了任务给我,看守的活就卸了一半在旁人身上。
只是,这弟子似觉得甚为烦忧。
我知楚流风所在的牢房有些威压,然而有阵法束缚着,还能出什么事,便是叫他不要理随他闹去。莫非楚流风还能跑出来吗。
岂料对方苦着脸,只道,“闹不得,摘星楼近日出了些异样,阁主正着人大力查探,若是查到地牢这儿,只怕首座要怪罪我们……”
摘星楼乃是燕夫人住的地方,素来是无甚要紧事,不过前段时间徐天南想爬摘星楼被打下来了而已,看来燕夫人着实受了惊吓,多半要将那地方围个里三层外三层。
我找魇境找得晕头转向,实在无暇顾及近日的状况。但见面前的看守苦苦哀求,便也只好先将楚流风安抚好。
当日去了牢房,阁里的饭菜做得一般,是以我在外头打包了一只鸡。
楚流风身形直挺地站在牢房中间,听见脚步声也恍若未闻。
我觉得今日这烤鸡闻起来很香,便撕了一个翅膀咬了一口,正是此时,那墙边人影悄然转了过来。耳边只听得一道幽幽的嗓音。
楚流风道,“你近日很忙?”
他居然知道我忙,我忙不迭点头,我已决心不待在天星阁了,待得做完这最后一桩事,从徐天南那里拿回我那封表了心意的信,便准备离开。
这打算我自然不会告诉旁人,是以楚流风虽猜了出来,我也只是点了点头。
半响没有声音,我的胃口也只能吃下这么一条鸡翅,多了便觉得腻味,顺手将手里的鸡递了过去。
孰料隔着牢门,楚流风竟是没有像往常那般兴味盎然地接过去。只是垂着眼睛似乎在思量什么。
我并不知他的思量,盯着烤鸡,说,“看来你是不喜欢吃酱香味的了?下次给你买只孜然的罢——,这个口味确然容易腻。”
说罢便是将手收了回来,半途之中,却是见楚流风格住了我的手,将那荷叶包裹的烤鸡慢慢拿过去,只听得他低声说,“若然我不待在此处,往后你可愿去魔族的地盘——”
这番话说得太是直接,我打了一个激灵,忍不住揪住他的领子。“这法阵专是为你设下的,除非阁主想把你送走,否则任何人都出不去!”
楚流风若跑了,我只怕也离死不远了。须知看守他这活计素来堆在我身上,我兢兢业业看了楚流风六年,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没人比我更熟悉。
这仙门的头号重犯,岂能有跑的道理?
许是见我认真,楚流风反而是耸肩一笑,他道,“你也知道,我有很多徒子徒孙,我不想走,他们也想把我搬回去,这可不是我能奈何的。”
又道,“其实有你陪着我甚好,我这人惯来念旧。”
说了这句,似乎还有下半句,只是楚流风却不再说了,慢条斯理地啃起了鸡腿,吃完了一只对我说,下回确然可以换个别的口味,他吃着是有些腻……
我看了时辰将到,没与他多开玩笑便是匆匆离了地牢。
恰在当天晚上得知,楼山阁擒回去的魔族圣女阴离绯半途逃走了。
怪道楚流风会这般说——!原是楼山的人出了岔子。这桩事我所知不多,后来阁主徐玉将我召过去我才意外得知,原来阴离绯设了一计,……我取走圣骨之后楼山阁又发现了圣骨的遗迹,自然新发现的圣骨不过是个饵,乃是魔族为了拖延时机。
这新发现的圣骨叫楼山阁的人倾巢而出,听闻伤了不少人,即便他们的掌使有力挽狂澜的剑术,也耐不住从地下爬出来的尸傀儡数不胜数。
楼山阁这一役败退,因而魔族又得了可乘之机。
我猜魔族多半真有“救驾”的心思,便是暗地又检查了一遍法阵,这法阵我亦是熟悉,为了扛住这阵法,我这六年几乎片刻也未停歇。修炼六年,当真是砸进了我的心血。只可惜天资就摆在那里,终究是差了人一头,不过能在百余尸傀儡手中逃出一条性命而已。
比之楼山的那位江师妹,还有那子鸢掌使,到底是不及。
进入魇境前,我特地与门中人交代一番,严守大牢看住楚流风。——这魔头一贯老实,除了说他是冤枉的之外,与我说的话倒是十句里有九句皆是真的。
此番他说自己要离开罪域,不论是不是确有其事,都得好生提防。
与我交接的那师兄得了嘱咐,向我保证绝不会放进去一只蚊子,他们势必不会在这个关头让楚流风出逃。
——圣骨已被我从南疆带回,处置楚流风的时机眼看就在当下。
楚流风一旦被处死,魔族便只怕再也没有胆量踏出那块地界。是以,仙门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叮嘱了一番,想想还是不甚放心,便在牢狱外设了一道禁令。——口令逼着那弟子背了整十遍,确认无误这才放下心。
最后那弟子只无奈地说,只怕是首座来了都得被拦在门外。
我心想,徐天南平日从不去地牢,若他真去了,只怕确有被策反的可能性。便道,“就算是阁主来了,也不能放人。”
楚流风死也要死在地牢里面,这才对得起我守了他六年。
众弟子都放了心,仙门规矩甚多,在徐天南手下做事难免较真些,我被逼得如此离谱,倒也并非毫无缘由。
自此这才安心离了地牢。我不知会在魇境耽搁多少时日,便定了三日,至多三日,便能从离魂镜中脱身。——离魂镜乃是我借出来的宝物,徐天南向来吝啬,此镜自然不是他借给我的。
我从九师兄那借来了此镜,顺利进入魇境之中。
……我上一次进魇境,乃是此境连通了雁回山的结界,意外被卷入,然而魇魔存在的地方,魇境便不会消失,是以此幻境某种意义上来说亦是永恒存在。
和当年在山中时所看见的不一样,那时此境奔着吞噬人命而来,所见一片飞沙走石。且魇魔顾着逃命,那魇境不过是堪堪露了一角。
此时我借着离魂镜进入,魇魔多半在沉睡,因此魇境极为浩瀚。
这个世界容纳古今,有仙有魔,上一秒眼里看见人间的烟火,兴许下一秒便转换为了苦海无边,到处皆是呜呼哀哉的惨象。
如此偌大的一个幻境,要想寻到魇魔藏在何处,简直是无异于大海捞针。——我觉得想找到魇魔甚难。
难怪徐天南虽是把魇魔暴揍了一番也未能成功宰了对方,进了这地盘,永远都受着束缚,在魇魔的世界,怎会能胜过它呢。
……我这才意识到想办到这件事多么不易。
不过,徐天南到底为何愿意把这桩事交给我?想到那张隐藏在面具后的面孔,我只觉着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因我在幻境瞥见徐天南的面孔已是六年前,其实都不敢相信再见这张脸是不是会觉得惊悚难言……
六年前我在幻境中认为徐天南此人是为君子,或是英雄豪杰之辈,不可多得。而在天星阁耽了这么多年,终归看出了对方既非君子,更非豪杰。
……自然也看出了我是异想天开之人。何其不切实际。所慕的君子是虚伪之徒,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仰慕虚荣名利?
我不过是个寻常之人,亦是傻得可怜,才会耗费掉一日日的光阴等待,终归证得了真假。
好在,终于再度来到魇魔的世界,我想,也许在这个幻境里,能得到一番彻底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