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吻铺天盖地,如汹涌浪潮席卷了岸上唯一站着的人。
林生想吻盛安,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从她第一次站在他家楼下沉默地抽着烟时,当她在白色苍茫的雪地里抬头露出琥珀色的眼睛和红润的唇时,他就想吻她了。
这是一种生理上的渴望,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用理智将其压抑和克制,也一直自以为掩盖地很好,却在今夜紧张刺激的情绪拉扯中,彻底爆发出来。
当林生看见盛安冲到自己面前,泪流满面却拼命想要保护他的样子时,他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他要用这两个多月达成他们共同的目标,也要让她确定自己的心。
他的吻起初生涩,只是将唇深深刻在她柔软的唇上。只是她当时红唇微张,鼻尖混乱的气息和胸前的柔软像溪流一般将他仅存的理智全部抚揉冲散。他终究抵抗不住本能,双臂越锢越紧,舌尖滑入她的口中,笨拙又贪婪地尝试品尝她口腔里的所有味道。
盛安被他圈在怀中,呼吸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亲吻拥抱像四面八方滚烫的墙,将她囚禁其中,挤压掉所有理智。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完全被他带动。二人身高差距明显,最后她被他轻轻提了上来,双脚离了地,只剩下脚跟还在混乱地踢碰身后床垫。
似乎感应到下一秒就要滚到床上,盛安募地睁开眼睛,咬住了他的舌头。
他吃痛,头往后一退,睁开了眼睛,看见怀中女生唇上水光潋滟,全是刚才他留下的印记。
盛安的脸、脖子和耳廓全部烧得通红,眼睛迷漫氤氲水汽,再不是平日的清冷淡漠。
林生喘了口气,松开了他的手。
她跌落床上,弹了一弹。
下一秒,她站起来,一个巴掌狠狠落在了他的脸上。
盛安面红耳赤,紧咬下唇,想愤怒地说些什么,却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也明明满脸通红,左脸颊还浮现出一个更红的五指掌印,黑漆漆的眼睛亮得在发光,仿佛刚才那一巴掌在他心里烧起一把熊熊烈火,驱散了少年所有浮动纠结的犹豫。
“我喜欢你很久了!”他握紧拳头,目光炙热,勇敢坦荡地表达着少年人的赤忱爱意,“很喜欢很喜欢,很认真很认真,瞒不住了,不会变了!”
*
盛安被床头闹钟吵醒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她满眼茫然,意识混沌,伸出手揉了揉发胀的唇,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夜的最后一幕。
他离开的时候竟然说:“我不会再叫你姐姐了,因为我要做你男朋友。如果你想拒绝我,或说什么绝对不可能之类的话,也请等我高考结束吧。你也不想我因为你的拒绝而伤心失落到无法集中注意力彻底考砸吧。”
盛安把头埋在被窝里,气地笑出了声。怎么人能不要脸成这个样子……知道她为他高考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赌她绝对不会半路放弃,就干脆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让她进退两难……
太卑鄙了……这还是当年那个乖顺懂事的小男孩吗?
盛安心脏狂跳,头痛欲裂。昨夜她知道自己肯定要失眠,所以在定好十个闹钟后,毫不犹豫地嚼碎了四分之一片安眠药。自从这次回了桦城后她就没再吃药,身体没了抗药性,那一点药差不多可以让她睡上四五个小时。
林生没有给她发一条信息,但她听见了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当盛安推动行李箱准备出去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指关节按住飞快跳动的心脏,人生第一次想当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绿皮火车加动车,要在路上相处近十二个小时,连避都无处可避。
林生站在门口,一身运动服,一个大背包,脸颊上一个淡淡的手印,拇指上包着纱布,形象英俊又滑稽。看到盛安时,他脸上的手印重新红了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杵着都不说话。一个目光坚定,一个目光游离。最后林生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抓过盛安手里的行李箱。
黑暗中他们一前一后步出酒店,打车,检票进了火车站,又一起看见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
好在绿皮火车买的是上铺硬卧,车厢里除了他们两个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大叔和一个大婶。一上车盛安就面朝里背朝外塞了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在雅思真题卷的朗朗录音中,铁了心地只跟老外隔空交流。
待到耳膜微微有些疼痛之感,她才摘掉耳机,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像池塘里的蛙声。
盛安在蛙声中嘲笑自己,一个吻而已,即便是初吻……又何必如此拿不起放不下。思绪繁杂之际,却又突然想起那晚洗浴中心里韩佳子的话。
“人是感情动物啊,不是机器!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喜欢就是想在一起,分开了痛也是真痛,这些感受都是真的,控制不住啊!”
她闭上眼睛,定定心神,终于鼓起勇气转过头身去,看见林生躺在另一侧的上铺,高大的身材铺满了窄小床铺的每一个角落,双手压在脑后,闭着眼睛,睡得正香。车厢内水蓝色窗帘拉着,白日阳光从半透帘子里照进来,消淡了他脸上的巴掌印,在他身上拢了一层莫兰迪灰的静物光辉。
像画室里的人体男模。
他沉睡的样子瓦解了她的意志力,盛安的眼睛情不自禁变成了一支笔,在他脸上一寸寸画过。
那双带着掠夺性的深邃眼睛安静了,长长的黑色睫毛铺在眼睑下方,斜着投射下一片光影。寸头让少年的五官毫无遮挡地凸显在外,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从眼眉鼻到下巴,弧度锋利张扬,需要用几笔快速勾勒。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他的唇紧紧闭着,唇线清晰,不薄不厚。既不润泽,也不干枯,是看过去很有性张力的嘴唇。
盛安的脸又一次迅速烧了起来。
林生却在这时毫无预料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直接对上她略微发呆的视线。
盛安面无表情,淡定地转过了头,重新戴上了耳机。当脸朝里的时候,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服自己开始大段背诵口试可能会抽中的题目。
当他们坐上从哈尔滨开往北京的动车时,林生看过去吃饱睡足,一脸禅定,仿佛昨晚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看他这副样子,盛安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更加努力表现出心如止水样。
林生除了推行李箱和在汹涌的旅人中间挡在盛安身后,其他时候一声不吭,要么闭眼休息,要么翻看笔记,要么嚼牛肉干和蛋白棒,总之绝不打扰盛安复习。
他们两个并排坐着,各做各的,看过去像一对陌生人。
盛安的心渐渐沉静了下来。她再一次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将准备了半年的真题错题又翻看了大半。
四月春日的列车从黎明开往黄昏,火红的太阳在后退的风景中亿万年如一日地燃烧。
书页被染成鎏金色,他们在这一片赤红之中不约而同抬起头来,望向这一瞬间的永恒。
都说,今天的太阳不是昨日的太阳,今晚的月亮不是昨晚的月亮,以证明万物皆在变化之中。
比如人心易变。才有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可那又如何呢?
跟宇宙的无穷无尽相比,人类的生命是倏忽而逝的瞬间。跟一个人的短暂人生相比,今天的太阳还是昨天的太阳,也是明天的太阳,是永恒的不变的存在。
这世界上是有永恒的,比如这个瞬间。他们坐在同一辆列车上,望向了同一片夕阳下的流金天地。这一瞬间就是天长地久。
盛安收拢目光,看见玻璃窗上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浅浅的轮廓。
那个轮廓的方向正对着她。
她像被另一个魂魄牵引着,缓缓回过头来,看向林生。
他距离在她咫尺之间,黑色的眼眸在落日余晖中,凝固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身影,是他的追求和他的爱恋。
他眼里坦坦荡荡,毫无保留。
盛安忘记了所有的纷繁思绪,长久地回望着他,直到乘务员的声音传来。
“……本列车还提供星巴克咖啡。”
她终于回过头来,低头愣了半晌,喊住乘务员,要杯咖啡。乘务员刚拿过来,林生就主动扫了支付码。
盛安刚从包里掏出手机,忙道:“哎!我会扫的!”
林生面不改色:“再过两个多月我就可以赚钱了。”
盛安对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又好笑又好气:“你打算怎么赚钱?”
林生一脸淡定:“卖身。”
盛安:“……”
她当他开玩笑,接过咖啡喝了两口,迟疑一下,又问:“你喝吗?”
也不知道他昨晚睡了多久,如果不是那该死的一个吻,她一定会唠叨让他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好养精蓄锐。
林生瞄了一眼,毫不客气地拿过来,嘴唇覆在她喝过的地方,大口灌了几口。
盛安别过脸去。
这漫漫的旅途。这漫漫的陪考岁月。
两人在北京南站人来人往中告别。
雅思考点和他的体测考点南辕北辙,两个方向。北京太大了,他们分开居住。
林生已经把行李箱里的个人物品放到了自己的背包里,本就短短两天,他几乎是轻装上阵。
盛安犹豫了一下,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加油。”
他朝她咧开嘴,露出一行洁白牙齿:“你也是啊!加油!”
盛安走入人群中,她在北京已经待了两年半,却仿佛像第一天来时一样,眼底有紧张和忐忑。
她走了十几步,感觉到了什么,又转过身——
林生还站在原地,表情淡淡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身高腿长,身姿挺拔,在茫茫人海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她定住,久久说不出话。
“盛安!”他朝她招手,笑容如桦城冬日正午阳光,“两天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