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后,谢禹沐陪着我坐在餐桌旁吃晚饭。不知道是不是他特意吩咐,杨妈烧的都是我喜欢吃的菜。
他没怎么吃,只顾着给我夹菜,似乎是在有意讨好我。
我没有力气给他太多回应,他夹一筷子菜,我就乖乖地吃掉。
如果迟早要分开,那么也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每个人都有选择过更好生活的权利,裴思渝和他在一起,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平安夜要去参加新锐艺术家的画展?”他骤然开口问。
“嗯。”
谢禹沐换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袖口往外卷了两道,露出瘦削的手腕,冷白的皮肤衬得青色的血管愈发清晰。
好久不见,他最近仿佛瘦了很多。
他嘴唇翕动,淡淡地应道,“圣诞节我会回来陪你。”
我不置一词,埋头吃着碗里的饭菜,心思飘到看不见的远方。
这周六就是他和裴思渝的订婚典礼,他现在还能大言不惭地说陪我过圣诞节,真是有够荒诞。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谢禹沐拿起手机看了眼就要走,已经走远的他又退回来几步,嗓音透出几分倦意:“你如果无聊,可以找赵明娇,旅游也可以但要注意安全。”
我放下筷子看他,他寡淡的眸子里荡起一丝难察的波动:“只是……离裴嘉炀远点。”
什么叫离裴嘉炀远点?这句话为什么不和他说,每次一遇上这少爷,就和鬼一样缠上来,在耳边不停念叨着他姐。
谢禹沐站在那里不走,在等我的回应,直到我垂着眼“哦”了声,他才穿上外套离开。
随着关门声音的响起,我手机传来了消息提示声,上面显示他给我的银行卡打了一百万。
*
我一直以为这几天谢禹沐忙着订婚典礼加上公司忙,所以没回别墅住,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十五号这天打开手机,预料之中关于这场世纪婚礼的报道却没有弹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瞩目的新闻标题:
【铭琨集团加州分工厂火势滔天,经济损失惨重】
【铭琨集团总裁亲赴加州指导工作,谢裴两家订婚典礼告吹?】
打开聊天窗口,我敲击着屏幕删删减减,最后发了过去:「我看新闻报道说你国外的工厂出事了,你还好吗?」
出乎意外的是,那边谢禹沐很快回了消息:「放心,等我回来。」
怎么会突然在订婚典礼这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呢?
我抱着手机揣在怀里,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但又想不到二者之间有什么必要的关联。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平安夜这天。
画展进行得很顺利,结束的时候已接近傍晚,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大家都在忙着将展完的画妥善包装完收走。
这次参展我就带了两件作品,加上展会地点离工作室很近,我很快就收拾完了,回去拿包的时候,却隐约听见有人提起我的名字。
脚步渐近,那群人讨论的声音愈发清晰。
“你们听说谢裴两家订婚典礼告吹的事了么?”
“不是说是铭琨在国外的分工厂起火的原因么?”
“哎呀,事情可没那么简单。我舅妈和我说,是谢禹沐外面的女人没处理好,闹得厉害,所以这才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那道女声越说越拔高了音量:“你们知道那小三是谁么?都看过的呀,就是今天画展上那个叫温煦的。”
“啊?不会吧,那女生看起来年龄不大啊,文文弱弱的居然当小三?”
哗啦啦接连几声巨响,我无意识间推落了身旁的一个画架,结果十几个画架如多米诺骨牌一般,顺势全都倒了下来。
那个所谓“爆料”的女生,正是白天与我热络攀谈还亲切交换联络方式的那个人。
可笑的是,她见到我的样子比我还要慌张,脸上的表情可谓是晴雨交加。
我蜷缩起不停颤抖的指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试图上前同她理论,那个女生抢先一步说道:“被你听到就听到了,我不怕你,你个破坏别人婚姻的小三,真不知羞耻。”
她说得眉飞色舞,时不时还同旁边的伙伴交流着不屑的眼神。
展馆外的大门敞开,刺骨的寒风毫不设防地扑打在背部,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辩解着:“我不是小三……”
说完,拾起地上的帆布包,我转头走出了会场。
晚上八点,雪下的越来越大,散落在衣襟前的发丝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白。沿街的商店热闹非凡,挂上了红绿相间的圣诞装饰。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了一家餐厅旁,隔着落地窗,看见里面的人们三两围坐在一起,幸福喜悦的氛围感快要溢了出来。
眼眶再次不争气地湿润,我抬手擦了擦,一种巨大的失落与孤独感将我彻底吞噬,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
往前迈动着冻僵的左脚,一滴热泪划过脸颊,我佯装无事地继续在雪地里踽踽独行。
再一次直面流言蜚语的可怕,特别让我无助。在那些人的眼里,我的解释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上次还是在大一下学期,那时我已经和谢禹沐在一起有半年了,由于他的身份和其他顾虑,我一直对外刻意隐瞒着我们的恋爱关系,只告诉了好友赵明娇一人。
那天是五月的一个下午,谢禹沐开车送我到了离美院还有半条街距离的路口,步行去学校的路上,我以为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可一切却在我迈进校门的刹那被颠覆了,起初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沿路的同学都投以猎奇的目光,还夹杂着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
直到迈进班级画室的那刻,黑板和白墙上都贴满了印有我照片的大字报,我挤开围观人群凑近一看,那些纸上赫然写着「温煦被金主包养」的标题。
同班同学异样嫌弃的目光,低声讨论的声音,和舍友明目张胆的斥责声,如滔天巨浪一般通通裹挟住我。
我甚至不记得那天我是以什么样的状态狼狈逃出了校园,只记得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呆在别墅里,把自己锁在客房里一步都不出去。
我感觉自己就被水草缠住的溺水者,强烈的濒死感促使得什么也顾不上了,我只想自救。
所以在谢禹沐撬开房门的那瞬间,我干燥不已的嘴唇半翕张着,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决心,说道:“我要退学。”
谢禹沐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而后他蹲下身子看了我很久,抚平着我纷乱的发丝:“好,都听你的。”
……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骤然耳畔涌入一股巨大的音浪声响。
我瞥眼一瞧,竟是那天裴嘉炀带我去过的酒吧。
不知怎地,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可能是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到那栋冰冷的别墅里,坐在那里一个人胡思乱想。
以前明明我是最讨厌去人多的地方,今晚我却亲自打破了这个藩篱。
我在一楼随意找了个空的散台坐下,调酒师很快便走了过来,他弯下腰问:“小姐喝点什么?”
音乐声很大,好久我才听清他在说什么,其实我对酒什么的完全不懂,但又不想露怯,强撑着胆子说:“我要你们这最烈的酒。”
调酒师一通操作如行云流水,他将一杯盛满棕色液体的酒杯摆在我面前:“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爱尔兰之雾。”
我握住杯身,低眼仔细端详,他不说是酒,我还以为这是冰淇淋咖啡,深棕色的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奶油泡沫,稍稍晃动后就像漫画里肉乎乎的云彩。
捧起杯沿,浅啜一口,奶油的甜香削弱了防备心,继而我又喝了一大口,酒精的浓烈与辛辣充斥着整个口腔与喉咙,呛得我开始接连咳嗽。
不多时,特别猛烈的眩晕感袭面而来,哪怕是我抓紧了桌沿,再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依旧是天旋地转。
再眺望远方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他们的动作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此刻手背上多了一份潮热的重量,收回的视线里是一个举止格外轻浮的男人。
他自来熟地揽过我的肩膀,恶心的酒臭味扑面而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喝酒啊,要不要哥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我用力甩甩头,可并没有因此变得清醒,脑袋昏沉沉的,手上的动作也绵软无力,只得挣扎着扶起桌面要走:
“你别碰我……再过来我就喊了。”
他笑得愈发恣意,沉重的胳膊压在我身上,死了心不让我走。
我难受,喉咙里火辣辣的,又被这不知道哪来的男人缠着,整个人昏天黑地的只想吐。
在我攥紧手边的玻璃杯,准备砸在那人头上的时候,男人被扭住了手腕,表情极其痛苦地求饶:“痛痛痛。”
我强行揪了下脸,眼前的画面短暂变得清晰,裴嘉炀怎么也出现在这儿了。
他没有同这醉鬼多作纠缠,轻松地打了个响指,身后的安保人员便把那人架了出去。
眼帘沉得要死,我揉了揉眼睛怕看错,结果还是他笑盈盈地盯着我不放。
我捶打着脑门,暗咒道:就说谢禹沐不该来告诫我,应该去通知这厮离我远点。
裴嘉炀那张脸凑了过来,故意捏住我的脸,挑眉道:“你倒是轻松了,学会一个人躲酒吧喝酒了,我们裴家前段时间闹得天翻地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