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后劲彻底上来,我趴在旁边的桌沿,脑袋无力地耷拉在胳膊肘上面。
裴嘉炀拉了个高脚凳坐在身侧,拾起那酒杯,晃了晃剩下的一点液体,在鼻尖闻了闻,竟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牛啊,都能喝爱尔兰之雾了。”
我揉了揉模糊的眼睛,混沌的脑回路已经分不清他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只知道他是今天第一个“夸”我的人。
于是我笑嘻嘻地偏过头看他:“我是不是很厉害?”
脸颊上陡然覆上他的手,好冰,冻得我不悦地小声嘟囔着抱怨。
裴嘉炀冷不丁将我从桌边扯了起来,他的脸在五彩斑斓的灯光射线中,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唯一不变的是他俊美无俦的脸,和那自带柔意的一双桃花眼。
“看来真是喝多了,损你都听不出来。”
我不耐地蹙起眉头,撇开他箍住我的双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
原来喝醉了的感觉也没那么差,脚下的大理石地面,此刻走上去变得软乎乎的,像棉花糖,下一秒又变得像层峦叠起的山峰,凹凸不平。
我嗝嗝的笑,一个没走稳攥住了裴嘉炀的胳膊,扯着他的领带,仰起头呆呆地望着他:“有没有人和你说,你的脸……会变颜色哎。”
抬起指尖对着他的鼻梁,说:“你这里是红色的。”又戳了戳他的下巴,“这里是蓝色的。”
困意夹杂着酒醉,止不住地袭来,我眼皮开了又合,脑袋晕乎乎地往前抵在了他的胸膛,忿忿地说:“不像谢禹沐的脸,总是冷冰冰的一种颜色。”
再后来,影影绰绰之间,似乎真的有冰冷的碎屑飘到了我的脸上,一点一点冻得有些受不了,睁开眼用手一摸,是雪花。
车窗降了半扇下来,纷纷扬扬的雪花顺着风递进了车里,我往左一看,裴嘉炀手搭在方向盘上,眸里透着半分玩味:
“终于醒了?”
他又将车窗升起,指尖时不时敲击着方向盘:“你还惯会享受的,拿我当司机用。”
受了冻的我酒意醒了大半,垂眼道了声谢,打算开车门就走,不曾想车门早已落了锁。
裴嘉炀侧过身,半眯着眼问:“十五号那天的订婚典礼取消了,你知道么?”
与其说我是酒醒,不如说我是被迫冻得清醒了,身上还是有点难受,我翻了个身,佯装语气轻松:“昂,新闻报道我看到了。”
我吸了吸冻红的鼻子,转眸看他眉头紧锁沉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开口说:“我总觉得这事怪怪的,会不会是谢禹沐为了你不想订婚才刻意搞事。”
他这话比刺骨的寒风还有效,我胸口几不可察地颤了下,脑子瞬间变得清明。
但下一秒,我自顾自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和谢禹沐在一起的近两年里,他凡事以工作为先,饶是起初二人的甜蜜期,晚上约会完回别墅,我起夜的时候还经常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
铭琨是谢家祖辈几代人打拼下来的基业,由谢禹沐掌权后更是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放松,而且他手段一贯高明狠辣,商界报道里常写他的决断几乎毫无错漏。
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为了爱情自毁事业呢?
“你把我想得也太重要了。”我自嘲般勾起嘴角,垂眼望向窗外,“也许……真的是天灾呢,总有事发突然的可能性。”
裴嘉炀眼中的狐疑还是没有褪去,他沉吟片刻后说道:“反正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么大的两件事撞在一起,这也太巧了。”
“但我姐和他订婚这事暂时搁置了,我心里倒没有特别不爽,反而……挺释怀的。”
“为什么?”我是真好奇。
“谢禹沐他配不上我姐,三心二意不说,这次还毁约。”裴嘉炀眼底烧起一股怒意,“我姐脾气好,不代表我也好说话,真是搞不懂我姐,这种男人要来干嘛?”
我想到了裴思渝端庄美丽,待人有礼的样子。确实,他的话不无道理,裴思渝那样的大小姐,选择性很多。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无奈叹了口气:“走吧,送你回去。”
“啊?”我略带惊讶地出声,顿了顿说,“不必了吧,这里离别墅就几步路,我自己可以的。”
说完,我推开车门就走了出去,头顶蓦然笼罩下一片阴影,抬眼间看见裴嘉炀持着一把黑伞,站在我身侧。
他今天恰巧也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内里是件白色高领毛衣,撑着的伞沿略微偏向我这侧,三两片雪花钻进缝隙洒落在他肩上,黑白界限分明,六角形的雪花冰莹剔透。
他不说话的样子,倒真是光风霁月,极其具有欺骗性。
我愣神的下一秒,裴嘉炀亲自打破了这反差感,撇着唇角说:“俗话说的好,送佛送到西,现在都快凌晨了,你要真倒在雪地里冻死了……”
“我可不想背上人命债。”他懒洋洋地嘁了句。
我眼珠转了转,私下翻了个白眼,要么怎么说不会说话的帅哥还不如是个哑巴呢。
他似是刻意放缓了脚步,我两并排走着,踩在积雪的地面发出沙沙的细响。
“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在酒吧喝闷酒?”他的嗓音幽幽地荡至耳畔,“按理说谢禹沐取消了订婚,你该偷着乐才对啊。”
我眸光黯淡,下巴压得更低,“与你无关。”
“切,不说就不说。我就多余问的。”裴嘉炀倨傲不驯地将伞摆正,接着又故意往他那侧偏了偏,“我还不稀得知道呢。”
停车的路口里别墅很近,约莫十分钟之后就到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帮了我几次,我踌躇着刚打算开口道谢,前方那辆熟悉的迈巴赫驶来,车前灯亮晃晃地照了过来。
谢禹沐下车走近,像是没看见裴嘉炀似的,连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兀自牵起我的手。
“我刚从机场过来,你呢?今天的画展顺利么?”
没等我出声,一旁的裴嘉炀意味不明地吹了个口哨:“哟,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谢大总裁么?爽约了订婚宴跑到加州,忙到今天才回来?”
谢禹沐仍是视若无睹,攥住我的手就往前走,身后接着传来裴嘉炀的嗓音:“喂,姓谢的,要不是我出手,这家伙就醉死在酒吧了,连声谢谢都不说?”
我垂眼看见谢禹沐的手紧了紧,随即他低声说了句:“多谢。”
轻到没多久卷在寒风里就消散了。
谢禹沐走得很急,又捉住我手不放,我体内的酒精还未完全代谢掉,被他跌跌撞撞地扯进屋内。
他背着身,没有回头,呼吸声听起来有些重:“为什么一个人去酒吧?”
我浑身沉得慌,解下外套后无力地瘫在沙发上,目光放空:“就……没地去,所以就喝了一杯酒。”
他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没有一点点关心,上来就是无端的质问。
脑袋开始后知后觉的痛,我其实有些困了,但头疼得睡不着,只得不停用手揉着太阳穴缓解。
“喝了一杯就成这样了?”
视线里闯入一只大手,冒着热气的玻璃水杯砸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顺势端起那杯水,喝了几口后灼烧的胃里也舒服了许多。
谢禹沐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椅,眼角眉梢染着倦意,风尘仆仆得像是几天几夜都没睡,他扯开领带,漆黑的眼里深不见底:
“我之前说过离裴嘉炀远点,为什么又和他走到了一起?”
许是今天喝了酒的缘故,我的胆子也比往常大了点,状若无人地看向天花板:“刚才他不是说了嘛……我们就是巧合碰到的。”
他没再说话,起身离开了客厅,脚步声再接近之时,是我的额头上多了条热毛巾。
浅淡柔和的灯光映在谢禹沐的侧脸,暂时削弱了那冷淡矜贵的气场,他弯下身躯,坐在了我沙发旁的羊毛地毯上。
芙芙从远处的楼梯上跑来,一跃跳到了我的膝上,打了个滚伏在手边。
他的手探过来,在我头上悬停几秒后才落下,将那条热毛巾翻了个面:“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喝醉酒,很不安全。”
憋在肚子里一整天的委屈差一点就要释放出来,我眨了眨湿润的眼,抿了抿唇问道:“你和裴小姐的订婚典礼,延迟到什么时候了?”
这句话问出口我又开始后怕,却有点期待如童话故事里一样,他会转而告诉会坚定地选择我。
可现实并不是美好的童话。
他眼皮轻掀,语气中喜怒不明:“不知道。”握住我的手,说:“其实和谁结婚有那么重要么?”
我悄无痕迹地将手抽出,背过身面对着沙发,心空空的像是被挖掉了一大块,迟钝而又呆滞地说:“或许对你而言,不重要吧。”
怀里睡着的芙芙骤然被我挤了下,不耐地嘤咛了声。
谢禹沐今天倒是难得的有耐心,他换了个话题又问:“明天是圣诞节,我在餐厅订了位子,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芙芙柔软的皮毛,想借此获得一点点慰藉,但心里的窟窿怎么也填补不上,绝望地合上了双眼: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