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骁正揍得痛快,忽听有人在喊他,是梦中响了千百回的声音。
不好!他拳头猛收,蓦地抬头。
昏昏光影中,那个总出现在梦里的姑娘被人搀扶着,站在丈外的紫薇树下,风过树摇,落下来片缕紫红的碎花,明明轻飘飘的,却像鼓槌砸他在的心口。
阿秀!
卫骁一个蛙跳弹起来,把手背在后头——没,他没打人,他很斯文的。
是这个赵洪莫名其妙摔得一脸血,他正准备去搀扶。
“阿、阿秀!”他憨笑,露出人畜无害的样子。
陆菀枝被灌了扶风散,本是腿脚无力难以下床,可听说那外头打起来了,连元尚仪都不敢开腔,她这个主人家也就只好挣扎着出来看一看。
她被钱姑姑和画屏几个一路搀扶而来,远远便看见有个人骑着别人打。
那求饶的声音她听出来了,是赵洪。至于打人的那个……
看清那人的瞬间,陆菀枝本就无力的腿闪了一下,险些就地坐了下去。
她试探地喊了声“卫骁”。
那揍人的家伙便从地上弹了起来,大跨几步凑上前来,激动且局促地对她说:“那个……我听说你受欺辱了,来帮你出气。”
是熟悉的声音和话语,陆菀枝还有什么理由怀疑自己看错。
卫骁哪里死了,这不活得好好的。
她生生愣住,好一会儿方明白过来——当日郭燃根本就没说过卫骁死了,是她自己想岔,倒白白伤感了几日。
“噗嗤——”陆菀枝蓦地笑出来,眼睛控制不住泛起湿意。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不管不顾来救自己的,居然还是他。
“你、你怎么哭了!”卫骁才刚与她打上招呼,就见她泪珠儿滑落,顿时手足无措。
“我高兴。”陆菀枝挣脱钱姑姑和画屏的手。
卫骁见她晃悠,赶紧一把捞住,扭头发下话去:“还不弄、弄个坐的过来!”
便有一个小兵急急忙忙抬了个坐凳放下。
卫骁扶陆菀枝坐好,往后退开距离,蹲下与她说话。可还没开口,郭燃先朗声报道:“骁哥,姓赵的一家子溜了。”
卫骁头也没回,只摆了下手。
知道了,烦!
“你怎么了?生病了?”
陆菀枝擦干眼角,摇了摇头:“没病,是被下了药,等药效过了就好。”
听得这话,卫骁脸更便垮了:“药?什么药?为何要给你下药?什么人下的药?!”
他脸上泛起怒意,钱姑姑一帮人看在眼里岂能不怕,悄咪|咪地往后退开,可郭燃立即瞪来了一眼,几人便又都不敢动弹了。
不过,她几人这么一退,倒不大听得清二人对话。
卫骁追着问,可事关颜面,陆菀枝却不想说得那么直白,只道:“我不想嫁,她们逼我就犯罢了。”
略一顿,担忧反问,“倒是你,才刚回来,就为了我跟赵相动手,这可是捅了大篓子!”
“怕什么,你骁哥几时吃过亏。”
卫骁不在乎,“再说咱也不在长安呆了,管他皇帝还是太后,哪个敢抓着今夜之事较真,哪个是想挨抽。我带你回河西我自个儿的地盘,保管没人敢叫你不开心!”
陆菀枝怔愣。
走?
卫骁正儿八经地说着:“我都备好了,只要你点个头,即刻启程。”
陆菀枝更愣了。
去西北,从此便可自由自在了么。听起来好生令人向往。
可陆菀枝摇了摇头:“战事初定,庆功宴都还没摆,你若此时离京,必要引发猜忌,一旦造成内乱,又要死许多人。”
卫骁:“这你放心,我已写好了奏书陈情,等咱们出了城,自会有人送到圣人手里。”
“可单靠圣人是压不住局面的,更何况,圣人一定不想放虎归山,会使尽手段‘请’你留下。”
这些年她也看了不少史书,虽看不太懂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但大致的厉害关系还是知道些的。
卫骁默然。
陆菀枝连连摇头:“我不能走,我不想连累无辜。”
卫骁:“不走可以,但你也不能嫁给赵家做媳妇!”
“赐婚的懿旨早就下了。”陆菀枝垂首,叹气,“卫骁,你今晚除非把赵洪打死,不然按太后的脾气,是一定要把婚事推行下去的。”
太后极其在乎颜面,卫骁越抢,她越不可能收回成命,而卫骁再如何势大,也不能真刀真枪地跟太后抢人。
卫骁今晚直接动手,实在是太不对了,此事若解决不好,他们两个都要完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卫骁急了:“那你说怎么办。这婚约必须解,你得嫁我才行!”
陆菀枝凝紧了眉头:“你又说这种话!”
他以前便老说这种话,她才很不喜欢他。
卫骁咂咂嘴:“好好好,我又嘴臭了。咱俩的事儿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帮你把婚约解了。”
是啊,这个婚约必须解。卫骁都动手了,若不能解,不仅白闹一场,还后患无穷。
陆菀枝镇定下来,边想边道:“能以温和手段解决最好。
只是,赵相从我这儿离开后,必定转身就进宫向太后诉苦,说不准等一会儿宫里就会来人。咱们时间可不多。”
卫骁烦得抠脑袋:“我知道我知道……”
走了多干脆,何必瞻前顾后。不过阿秀说得也对,都是小老百姓过来的,最怕神仙打仗凡人遭殃。
“要不就说咱俩两情相悦,本来就有婚约。”他灵机一动。
“现在才编,晚了。”陆菀枝摇头,“就算要找借口,也得找无法推翻的才行。”
卫骁闷声想了一阵,突然抬头张了张嘴,又飞快地埋下头去。
陆菀枝:“你想到了?”
“没……”
陆菀枝见他眼神躲闪,耳廓子竟莫名地发了红,皱眉问:“你既想到了,就说啊。”
卫骁:“……是还有个办法,比婚约来得更直接。我倒不怕担责,就问你敢不敢?”
哪个办法?她没懂。
卫骁咬了咬牙,到底张口:“反正我今儿已做了坏人,不防坏得更透一点——我强占了你,如何?”
陆菀枝猛地抓紧了袖子。
这下听懂了。
沉默间心房乱跳,她几乎没有犹豫,轻轻地“嗯”了声。
凉风骤来,吹得树枝沙沙作响,在场死寂了片刻,接着,在这片沙沙声中——
“啊!”
陆菀枝突然被一把拎了起来。
卫骁扛起她,大步流星朝花厅而去:“郭子,把门守好,老子要在这儿洞个房!”
郭燃惊傻了脸:“啊?”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砰的一声,花厅的门被关上,女人的惊叫与哭喊变得模糊。
不是!骁哥?
你怎么能是这样的骁哥!
可他能怎么办,还能抗命不成。郭燃沉着脸大喝一声:“清场!”
七八个亲兵,立即将惊变脸色的钱姑姑与元尚仪等驱离花厅,隔到两丈开外的石子路上。
钱、元二人被越逼越远,急得跳脚,这时候又不怕死地往前冲,乱七八糟地怒骂起来。
“放肆!归安乡君乃是太后爱女,尔等胆敢欺辱,不怕被治罪吗!”
“苍天在上,强逼女子可要遭天打雷劈!”
“放开我!不许碰我们乡君!”
方才卫骁要对付的是赵家,没收拾到她们头上,她们自是不急,可眼下这般,却简直要了她们老命。
今儿乡君若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无法同太后交差的呀。
花厅之内,陆菀枝被放到了坐屏后的罗汉床上。卫骁随即去将门窗一一关牢,叫外头一丝也不能窥见。
她听着门外两个老东西聒噪的喊声,心里头像有洪水决堤,被冲击得乱糟糟一片。
不一会儿,最后一面窗户被关牢,屋中安静下去,卫骁从屏风后头绕了回来,止步在了屏风边上,开口竟是一句问:“你又不缺吃又不缺穿的,咋还瘦了。”
方才抱她,感觉她身上都没二两肉。
还能是为何,这五年过得不咋样呗。
陆菀枝低头不言,卫骁却懂了,狠声道:“以后有我在,绝不许人再欺负你。”
她心绪不宁,听见外头的叫嚷声一刻不停,哪有心情与人闲聊:“你还抱着胳膊杵那儿作甚?”
“啊?我站这儿说话你听不清?”
“不是说要强占。”
卫骁耳廓子泼了漆似的又红了:“咳……那个……作戏而已,蒙骗过去就是。”
陆菀枝摇了摇头:“你当太后是好糊弄的,一旦被她发现我在骗她,我离完蛋就不远了。”
卫骁“啊”了一声,站直。
他们就此事的理解好像不大一样。他以为的“强占”,是舍弃清誉做个样子,而她认为的,是真正的——霸王硬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