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的她往后看去,映入眼眸的是那个捕头孤单站立的身影。
这边的热闹跟她的安静就像分别处于两个世界,这么近又那么远,让阵秋心底升起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感觉就如在她每次带兵打了胜仗之后的庆功宴上,士兵们举杯豪饮,开怀大笑,而她总是笑的心不在焉。
此刻,这个捕头让她心头蹦出一个词语——同病相怜。
定羽没察觉到女将军那比往日少了几许冷漠的目光,她现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个又一个趴向桌子的人。
她望向粉衣仙貌赵夷容的目光从怀疑变得坚定,“赵夷容,你在肉里下毒了?”
“下毒?怎么会呢,贯丘捕头可不要随便冤枉人,是他们贪吃又贪杯,醉倒了而已!”赵夷容用白皙的手指摩挲着瓷瓶,白眼一翻,不屑的收起嘴角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我是捕头?”定羽抓住她话里的重点。
“切!捕头的行头谁还不认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赵夷容故作生气的嗔定羽一眼。
她另一手晃动着手中桃粉色的手巾,又意有所指的扯唇笑了,“就是你这捕头不太男人气,不过呢,也没关系,趁他们没醒,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话刚说完,那粉红手巾就不住的往定羽胸口上甩,像是青楼里招客的风尘女子。
定羽不大适应这样的撩拨,如果赵夷容是个男子的话,就凭这一身仙姿,她多少也是会有些心动的,可惜……
可惜的是她是个女子,这招对定羽来说可谓是全然无效。
非但无效,还成功引起了她对赵夷容的怀疑。
万不能落入赵夷容的陷阱,所以定羽决定跟她对着来, “背人的地方,见不得光,我看在这里就挺好,赵姑娘有什么要说的,但讲无妨。”
赵夷容目光轻轻闪动之间,已经把在坐的趴下一半的人收入眼底,最后目光停留之处是高台上动作变得慢吞吞的两妖。
由于赵夷容面朝高台,背对定羽,所以定羽无法看见她那暗含警告的神色。
两小妖在接触到赵夷容目光的那一刻,双双把一人高的大缸举到头顶,再用两只手旋转缸底,大缸“嗖嗖”地在他们头顶转动起来。
似是为了证明赵夷容的话,有两个趴在桌子上的难民骤然直起身子,接着有更多趴在桌子上的人抬起头,茫然的睁开眼。
他们有的一手支起下巴,有的愣愣地坐着,还有的抬一下头后又重重的垂下。
看来还真是醉酒,并不是中毒,刚才可能真的是她多疑了,平白无故冤枉了人可不得道歉。
定羽只得朝双臂环胸正举杯饮酒的赵夷容拱手致歉,“对不住赵姑娘,是在下冤枉你了。”
“哼,知道就好。”赵夷容仰头将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她重新拿一个新碗,倒满酒,递向定羽所在的方向,“道歉,得有诚意!”
道歉就得喝酒,这是谁定的规矩?
这规矩可不好,定羽并不打算循规蹈矩,“抱歉赵姑娘,本捕头有皇命在身,不宜饮酒。”
“皇命?呵呵。”赵夷容的嘴角漾起寒霜一样的冷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啧啧……贯丘捕头道歉都道的,这么没诚意啊……”
她将尾音拖的长长的,如一根弯弯绕绕的黑发挠着定羽后背的肌肤,膈应又刺挠。
“我的诚意都裹在肺腑之言里,只要赵姑娘用心感受,定能接受到我真心实意的道歉,又何必非拘泥于人间那不成文的破规矩呢!”
这酒,说什么定羽也不能喝。
“巧言令色!不过算了,驴不吃草不能强按头不是。”赵夷容直视着她捂嘴偷笑。
这人拐弯抹角又明目张胆的骂她,定羽岂是那吃亏的人,“赵姑娘身在这荒野官道,也不知双亲现在何处?”
“贯丘捕头管的是不是宽了点,都查起小女子的家世来了。”
“哎?既然有缘相遇,自然要问候一下贵双亲,说不定咱们还是老乡,这路上也多少有个照应不是。”
“照应?”赵夷容咯咯笑了。
她的笑声尖锐刺耳,定羽没再搭话,在刚才的暗暗较量中,她发现这个赵夷容应该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再一直掰扯下去,她也占不到多少上峰,干脆刹住话头,让她暂且得些便宜算了。
桌子上坐了一片的人有一些站了起来,他们似乎坐久了,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定羽的注意力全都转到这些人身上,她观察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那就是这些人即便站起来活动也不离开自己的座位,表情也是僵硬的。
在无数个黑压压的后脑里,她终于找到那几个熟悉的脑袋,包、宁二兄在最左侧前排桌子,其余捕快在前后桌上分散,甄留过和那些官兵们则七七八八的散在最左侧中间那一列。
在她视线来回穿梭之际,一道明亮的光刺的她眼眶发黑。
那光一闪即逝,定羽眨巴眨巴眼,向刚才亮光的地方寻去。
她发现某张桌子旁有两个佝偻着背,猫着腰,披头散发,鬼鬼祟祟的难民,袖中掩着若隐若现的匕首,一点点的往前挪动。
他们背靠东北面朝西南,貌似是朝赵夷容去的。
但随着那两个人影不断的前进,定羽推翻刚才自己的结论,这两个人靠近的地方分明是从右侧数的第二排靠前的桌子。
那张桌子上都坐着什么人?
她探究的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直到一记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
乐正阵秋?
这个女将军还真混到难民桌去吃喝了!
那两个鬼鬼祟祟的难民该不会是去杀女将军的吧?
不可能!
乐正阵秋在入官道前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难民闯出一道生路来。
这样的救命恩情,难民应该不会恩将仇报。
那剩下的可能就是:这两个难民和这桌上的某个难民有仇,趁此机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灭口。
她这么推测的空隙那两个人已经靠近了女将军。
不是吧,推测又失误?
女将军于她有救命之恩,她未及多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要救人。
她站在最后面,就算冲到最前面也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个空挡但愿乐正阵秋能够及时反应过来。
当两把弯月匕首双双刺向已站起的女将军时,女将军好歹是打过仗的,反应很快的一手抓一个酒碗就朝着匕首迎击上去。
“咔嚓”两个酒碗的碗底被两把匕首戳烂,碎片砸上桌子,碗中的酒渍有一滴迸溅进乐正阵秋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内嘴唇上。
准备反击的她手脚猝然没了力气,胸膛一酸就软塌塌的禿溜到凳子上,脑袋一沉,就趴在了桌子上。
那两个人趁势举起匕首往她的后背刺去。
这一番功夫,定羽已经冲过来在阵秋跟前站定。
她手中蟒皮蛇剑化作闪电般的蛇信,一个凌空就精准无误的卷上那即将刺进女将军后背的匕首。
继而她自地上一跃而起,一个连环踢将两个偷袭的难民给双双踹翻在地。
她一手蟒皮蛇剑,一手从女将军手中夺过袖箭,同时对准两个抱着肚子满地打滚的难民,厉声质问:“乐正将军为了你们这些难民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可你们两个却恩将仇报,还有没有点人性?”
看热闹的赵夷容拾步走来,她饶有兴致的围着那两个难民转了一圈,一双眼睛自两个难民身上从下到上的看了一遍,眼眸忽地一亮,嘴角不自觉的开始上扬。
距离一步之远,定羽表面上是在盯着地上的两个难民,其实她也一直在用余光注视着赵夷容。
尤其刚才赵夷容眼眸精光乍现的瞬间,她发现赵夷容所看的方向——是那两个难民一头乱糟糟的黑发。
难民的黑发里难道藏着什么定羽没发现的宝贝吗?
心里怀疑,手上也不闲着,她用蟒皮蛇剑挑起一个眼泡浮肿,唇薄如纸难民的黑发。
那黑发上灰蒙蒙的,除了一层尘土之外就剩厚厚的一层脑油了。
定羽嫌恶的瞥开眼,查看另一个三角眼青蛙大嘴难民的黑发,跟上一个一样,头发上除了污垢还是污垢。
她皱皱眉,这两个人长的也有些面熟,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的事,她先不去管,那赵夷容刚才看到的除了黑发到底还有什么?
这些先暂搁一边,当务之急还是先审问一下这两个难民的杀人动机。
“快说,你们为何要刺杀乐正将军?是有私仇,还是受人指使?”定羽冷下脸色,声音低沉又严肃。
两难民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不说话没关系,反正定羽从兄长那里学会了不少审问犯人的法子,她不介意拿这两个人试试手。
不光不介意,她心底还生出一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像是理论终于得以实践的学生,忍不住的欢欣鼓舞。
兄长说过,那些皮鞭木棍之类的刑罚过于低级,只能伤及犯人皮肉,不能触及他们的心灵。
怎么才能触及他们的心灵深处呢,一是辣椒面,二是辣椒水,三是辣椒油,四么……
她尤记得兄长教她时神秘一笑,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神气的说道:“只要这三招用好了,保准没有不张口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