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清新的气息充斥鼻尖,林晚晚的脑袋瞬间清明起来,警铃亦随之大作——什么人,靠她这么近?
一息间,她抽身离开,退得离来人足有三尺远的距离,才堪堪定住。
不是林晚晚有被害妄想症,而是深宫太过复杂,她每日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免于旁人算计,苟于活命。
更何况,她刚刚进阶“元气满满”,离“满格成功”只差堪堪40,离逃离这个强权世界指日可待。
她如何能因任何细枝末节而中道崩殂?
念及此,林晚晚警惕更甚,身体虽已作恭敬状福礼,但眸子却藏着打量,缓缓抬起。
只是,这不看还好,乍一看。
来人本虚揽着她的双臂因她忽然抽身,现就僵在半空,怀中空空,动作是十二分的滑稽。
更要命的是,这人生了一张温润儒雅的书生脸,远山黛,星辰眸,乍一看,该是风光霁月的好相貌,可此时却因被避讳而露出甚为惊讶、不解,乃至委屈的表情。
这......好生的一副遭了欺负的模样。
林晚晚狐疑和愧意皆陡然从心中升起——猜疑当然比愧疚更多。
她并非故意反应过激,实在是那人出现得太突然了呀。
林晚晚无奈抿了抿唇,忙是再恭敬一福道歉,“小人冒昧无状,还请大人见谅。”
她又言谢道:“小人方才行走不端,多得大人伸手相帮,若是有什么小人能为大人做谢礼的,还请大人尽管说。”
一连串的话下来,来人表情终于缓和些许。
他深深望了林晚晚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收束抱拳于胸.前,淡淡一笑:“姑娘幸会,在下奚俊。”
言罢,他又定定望着林晚晚几息,像在等她反应。
可林晚晚实在摸不着头脑。
来人实在太过怪异。
他每每看向她时,总让她觉得,他本来就认识她。
但他若真的本来就认识她,那么甫一见面,他就该唤她原名“林梦晚”。
可他没有。
且依林晚晚的记忆,系统绝没同她说过还有奚俊这么一号人物需要关注。
所以,或许此人就是在故作姿态,套她近乎。
如此一想,林晚晚心中的警惕又竖起三分,不做回应,只等奚俊下文。
她看着他眸中似露出些许失望,随后默默将抱拳的手收去,一手勾在前,一手背在后,端仪姿态,又说:“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言谢,倒是姑娘当多保重身体。”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将背后的手往前一放,竟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青瓷玉瓶。
“方才见姑娘行路不便。”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玉瓶往前递,“这是在下从兵部得来的舒筋膏,或可帮助姑娘减缓练功积压的劳损。”
他双眸明亮,态度十分真诚,微微一笑间更叫人如沐春风,可林晚晚脑子里只记得反诈宣传标语“陌生人的东西,不要拿”。
这可怎么办?
伸手可不能打笑脸人呀,他又没有表现出要伤害她的意图,可她从始至终,对人除了警惕便只剩警惕......
皇宫里应当不会有诈骗犯吧?区区一瓶药膏,留人面子不拒绝,带回去用不用可以再说,不是么?多想无益,快快了事才是正经......
天人战斗不过三息,林晚晚便伸出手,作恭谨状,接过玉瓶,“多谢大人赏赐,小人定铭记于心,若有机会,一定报答大人的恩惠。”
言罢,她又次福身,赶忙寻了回去练功的理由,急急告退。
风卷残叶,林晚晚走得甚急,稍顷便消失在树丛之后,而背后之人却久久僵立,送出玉瓶的手亦同先前那般尴尬失落地停在半空。
风不知起了第几回,奚俊才将脸上的阴翳掩去。
他缓缓将手握成拳,置于两侧,双目看着那鹅黄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一句:“她到底是把我全忘了。”
*
另一边,本要来看祭舞排练的巫连还没见上舞蹈,就已经在假山上看了场大戏。
“那位便是先首辅奚大人之子,奚俊,现供职于礼部,任右侍郎。”许广小心端详着主子看似平静却又不像平静的面色,将假山外那人同林梦晚的渊源报来,“梦晚公主还没被废黜前,他亦是吴皇后意向的驸马之一。”
他望着主子忽而压低的眉骨,斟酌着字句,又谨慎地添了句:“当时梦晚公主年纪尚小,应是未曾见过外男,瞧公主方才那样子,应当与奚大人不曾相识。”
“不曾相识,却会交换物品?”巫连冷哼一声,半眯的凤眼亦慢慢张开,凛凛然望向那仍长立于风中的男子。
他忽而问道:“孤记得,奚首辅唯一独子,被世人称作天才,未及弱冠便考得三甲探花,甚至得凡帝拔擢,越过翰林,直接拜入内阁?”
“正是。”许广知无不言,“不过奚首辅更希望奚俊多加历练,遂由其先在礼部供职,此外,因其过人才华与儒雅风姿,凡帝特选其为少师,兼领教导皇子之责。”
“倒还真是个人中龙凤。”巫连不吝夸赞,甚至还难得勾着唇,笑着点了点头。
*
小小插曲并未被林晚晚放在心上。
她仓促回到御花园西侧,教坊司边上,又练了两刻钟的梅花桩,就嚷嚷着结束了当日课业。
她本非用心加课,今日糖分嗑足,便巴不得快快结课回去,泡个热汤,好好睡一觉。
可近十日不见的绍安殿上峰忽然出现,就掩着半个身,立在羽太妃与刘奉銮并列而坐之后不远处的灌丛后。
林晚晚甫一见得,手脚顷刻透凉。
她下意识瞥向宝贝CP那边。
此时,羽太妃与刘奉銮各不相看,只向她投来目光,且面上皆是忖度与深思的神色。
两人大约都在琢磨如何叫林晚晚的练功立竿见影,如何叫林晚晚能够几日速成在祭祀典礼上一炮而响……总之,是完完全全地沉浸于手头的工作和任务。
林晚晚大松一口气。
可千万别叫许广发现了羽太妃和刘奉銮的猫腻,要不然……那夜刘奉銮如何被斩立决、羽太妃如何被强行送出宫的一幕,又浮现于林晚晚的脑海。
她浑身一颤,也顾不上发酸的腿,飞也似地往羽太妃这处走,更直愣愣地立到羽太妃与刘奉銮之间,“娘娘,奴婢还有一处不明。”
林晚晚一边胡诌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边将人扯离刘奉銮的身边,往许广藏身的位置靠。
直到那许广已经明显地落日众人眼中,她才惊呼:“许大监怎在此处?”
言罢,她连忙脱开与羽太妃相勾连腕臂,恭恭敬敬朝前福身行礼。
许广对林晚晚拙劣的演技早已见怪不怪,但还是不禁讶异:为何有人能对自己破绽百出的演技毫无自知之明?
他愣了一息,才缓缓从灌丛之后走出,“叫晚晚姑娘看了笑话,小人是怕打扰了姑娘习练,才隐在后边等姑娘下课,却叫姑娘逮了个正着。”
浅浅惊讶,装腔作势,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
林晚晚全当许广这是故作姿态,掩盖偷鸡摸狗的真实行径。
自以为没有被抓现行的人立即沾沾自喜。
林晚晚眼珠子欢快地往羽太妃那边转了转。
但羽太正面色恬淡,垂眸视地,除了对许广的默然示礼,并无太多情绪外露。
倒是在羽太妃身旁的刘奉銮,一双狐狸眼睛急得飞扬,唇-瓣蠕动,巴结讨好的念想溢于言表。
在巫连和巫连的人面前,急功近利之人还是少说两句,免得又讨了没趣,丢了性命,累得好不容易留下的一对CP又要告吹。
林晚晚当即掐断刘奉銮说话的可能,摆着手抢白:“许大监莫不是说笑,奴婢哪里敢叫您老亲自来监察课业?当是殿下要许大监来教坊司办什么事儿吧?”
她往前一步,殷勤问说:“可有什么是奴婢能帮得上忙的?”
许广听罢展眉一笑,花白的眉毛在风中轻轻颤动,给人愈发亲近柔和之意。
“晚晚姑娘善心勤劳。”他说:“难怪殿下即是罢了手头公务,也非来接姑娘回去。”
此话一落,且不说说者有何意图,总之听者是各有猜想,且无不讶然。
还不待林晚晚将许广之言消化完,他继续道:“这几日,有劳羽太妃和刘奉銮倾力相授,殿下心甚慰之,若是秋日祭,晚晚姑娘能大放异彩,殿下必重重有赏。”
言罢,他朝那两人微微颔首示礼,才转了身,又同林晚晚道:“晚晚姑娘若无他事,便随杂家走罢?殿下的辇驾可就在御花园外。”
林晚晚甚至忘了同羽太妃、刘奉銮告退,便混混沌沌地跟着许广从教坊司出来,穿过了御花园。
直到看见那象征皇权的八人抬大轿,以及依稀可见的朦胧帷帐之后的那个身影,林晚晚才恍觉许广没有说笑。
不单是许广来接她,连巫连也来了!
“大监,殿下今日是怎么了?殿下今日不忙?”林晚晚攥上许广衣袖,慌得语无伦次,“殿下寻奴婢可是有甚急事?奴婢没有犯什么事儿吧?”
可许广却是个滑如泥鳅的,拂尘一甩,胳膊就从林晚晚手里脱了去。
“殿下就是惦念姑娘,才等不及了,特特来接姑娘,好早些能够见上。至于姑娘有没有犯什么事儿......”说到这儿,他忽地顿住挑眉,肃然打量林晚晚几许。
就在林晚晚屏息瞪眼时,他却又转作笑颜,逗她说:“姑娘做了什么事儿得姑娘自己心里才清楚,杂家又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