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于晴意忙着洗漱，忽略了手机微弱的震动。

    今天周六，小休，上完一上午的课，大部分人都选择回家吃午饭。

    吴玉英今晚加班，于坤伟又回老家不知干啥去了，明天才能回来，于晴意回家也没饭吃，干脆陪唐晓梦去医院接班照顾她奶奶，好让她妈妈能回家换洗休息。

    两个人在医院食堂打了饭，围在老太太身边一起吃，老太太在说笑中一点头一点头睡着过去，两个女孩一个抱着人，一个摇床，垫好枕头将熟睡的老人家踏踏实实放平。

    唐晓梦收拾完餐具，于晴意也扔完垃圾回来，进门不住地打哈欠。

    病房里挺空的，唐晓梦招招手，拆开折叠陪床坐在一边，让于晴意上来躺在她腿上小憩。

    “你不睡吗？”她舒舒服服躺在唐晓梦淡淡清香的怀中，仰头看捧着课外书，侧身捡起掉落书签的好朋友。

    唐晓梦移开书对上她的目光，摇头莞尔：“不怎么困，昨晚睡得比较早。”

    她捏捏于晴意的胳膊，轻声道：“快睡会儿吧，好不容易放假。”

    于晴意翻了个身，抱着她的腰睡了个饱饱的午觉。

    等她睡醒，唐晓梦正抱着书犯迷糊，看得她心里软绵绵暖烘烘的。从无人病床上拿来个枕头，铺上自己校服外套，她轻柔地将人劝躺下来，耳语着告别。

    唐晓梦困倦得睁不开眼，于晴意忍着尖叫“好可爱”的欲望，在她粉粉润润的面颊上亲一口，悄悄出了病房。

    午后的住院部还挺安静，四处都空荡荡没有人。

    热烘烘的日光晒得于晴意骨头酥软，久违地睡了个饱，令她身轻如燕。于晴意边甩着钥匙挂件，边穿过长廊走下楼梯。

    脚步太轻快，“怦”一下撞到个人。

    隔着衣物，硬硬的暄软，倒是不疼。

    于晴意恍恍惚惚回神，连声道歉，懵懵地接过对方替她捡起的钥匙串。

    对方站在下面一阶楼梯，她却要微微仰脸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看清面容，她的瞳孔瞬间放大。

    嘴巴张开，倒抽了半口气，那名字卡在嘴边没说出来。

    她身后是窗户。

    午后暖黄的光，穿过不知名乔木的蓬勃枝叶，疏疏朗朗照在面前人的脸上。

    温润得几近透明。

    男孩子看着她发愣的模样，不禁露出笑容，几分腼腆的率真。

    钥匙串放进于晴意手心，他错开身，上楼去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他，竟然正对上他偏过来的视线。

    原来他也在来看她。

    对方视线流连，但脚步没有停留。于晴意等他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卧槽卧槽”地醒悟。

    她惊奇地瞪大双眼，拿手摸自己的心脏位置，那里传来强而有力的跳动。

    她就这么手放在胸前，继续下楼，步子越来越快，等到了大楼外的空地上，她才一蹦三尺高地激动起来。

    好帅，好乖，好可爱！

    你果然不上镜，陈禾沐。

    *

    从学校绕到医院再回家，距离实在太远，电动车骑到一丝电也没，于晴意推着走了有三百多米。

    回家打开手机想和凌灵她们分享偶遇陈禾沐的事，却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一堆消息里，那位“山今”赫然在前。

    5:05：准备好各科卷子，中午一起吃饭，下午帮你复盘。

    12：23：没带手机？

    2个陌生来电紧随其后。

    13:30：还没回家吗？

    陌生来电+1。

    半小时前的消息是：去哪儿了？

    于晴意肩上还背着书包，此刻深深呼吸，挠着后脖子在屋里走动不停。事情似乎棘手起来了。

    偏生李啸洋还出来凑热闹，非闹着要她出来聚一聚。

    说实话于晴意是心痒的，但想想这月考成绩，又觉得自己不配出去玩。她还没来得及回绝，李啸洋一个电话切进来，让她下楼上车。

    整什么兵临城下！

    于晴意气得大爆粗口。

    然后换了身休闲服，洗了把脸，出门去也。

    一段时间不见，李啸洋又变样了。

    他跨坐在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上，穿了一身黑，倒是给她酷到了一秒，身上挂满金属链子，凌乱的碎短发挑染出几缕紫，见到于晴意，长腿一甩，侧过身横坐车身望着她，面上挂着慵懒不羁的笑。

    “过于刻意了吧，小伙子，”于晴意咋舌走来，新奇地打量，“哪儿搞的车这么炫？”

    李啸洋五指微张将刘海后梳，顺势撑着头叹了口气，乜斜的视线里满是不爽。

    “哎你能骑这个上路吗，咱俩不会被交警叔叔追吧？”她浑似看不见他表情，自己扶着车就坐上后座，左看右摸，“咱上哪儿啊，什么流程，都有谁去啊，话说，潇潇师姐去吗？哦对了到几点啊，我今天不能太晚，明天还得上学。哎对了，最近有没什么新鲜事儿？”

    李啸洋深吸一口气。

    这人是木头吧！

    从得知她喜欢头发长一些的男生，他蓄出这一头乱毛，做了多少文章，她怎么哪回都注意不到。

    可听她在耳边废话一箩筐，他的心又轻盈起来。

    自顾自说了许久，才觉察身前人始终没动静，于晴意拍拍他肩背，怪道：“咋不动啊？快走吧别在家属院旁边停着了，你这太潮流了，叫熟人认出来我都不好解释。”

    李啸洋憋闷地吐出一口气，提起他车上黑色之外唯一的亮色，那顶粉色头盔，扣上她脑袋：“傻子。”

    随后高高扬起腿，跨过车把，坐正身子。

    “哎呦，这大小还怪合适的。”于晴意惊喜道。

    “废话。”李啸洋手指拨动，透明罩“嚓”一声落合。

    在升腾的轰鸣、车身的微微震颤中，于晴意听见他闷在头盔里的声音。

    “坐好了，摔下去我不管。”

    身体在陡然提速中后仰，于晴意本能地握住驾驶者的劲瘦腰身。

    下一瞬，车速骤提，在她“呜吼”的欢呼声中，摩托车如巨兽一般咆哮而去。

    *

    傍晚，时祈打给岑雪怀两次都占线。

    他指尖描摹着书桌上的一个工艺粗糙，造型别致的马克杯，嘴边饶有兴致地衔着笑。

    等候片刻，打过去第三个电话。

    时嘉抱着练习册推门进来，时祈撩过一眼，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比。时嘉吐吐舌头，小跑过来，趴在书桌上等他打完电话。

    电话接通时，时祈正在阻止时嘉抠马克杯上的立体小雪花。

    “干什么去了你，打给……”时祈带笑的声音和神情一并凝固，“怎么会失联？多久了？”

    时嘉用气音问发生了什么事，时祈扫去一眼，虚虚捂住妹妹的嘴，应着手机那端岑雪怀的话。

    时嘉凝神细听，从中截获到于晴意的名字，她急切推晃哥哥手臂：“怎么了，什么事啊，是和一一姐姐有关吗？”

    结束通话，时祈起身同时也托起妹妹：“你出去，我换衣服。”

    “你干嘛去，我也要去！”时嘉在他手底下打了个转脱身，朝门口跑去，“我也去换衣服，你等我哈，一定哈！”

    时嘉长筒袜还没捋平，卧室外便响起大门闭合的声音，她又急又气，欲哭无泪，也顾不上形象得不得体，提上袜子就出去换鞋追人。

    于晴意他们一大伙师兄弟姐妹一起吃过晚饭，大师姐领着去唱歌，震耳欲聋的音响声中，堆放在一起的手机交替着震动闪烁，无人过问。

    出来时，夜色已深，城市灯火辉煌。

    家离得远的，在这就吆喝着撤了。最小的小师弟离得不算太远，但坐公交车来，对应路线末班车早就过去了，李啸洋骑车去送他。剩下的人结伴压马路，在路灯下稀稀拉拉地散漫走成一个长长的小队伍。

    于晴意手机早没电了，等着李啸洋回来接，放松地跟已经参加工作的大师姐聊透支身心的高中生活。

    大师姐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壳：“打工也一样。珍惜吧，上学好歹透支自己的现在，回馈自己的未来。我们这种打工仔就不一样了，被迫透支自己，都看不到能换来什么。”

    “为什么是被迫透支自己，不想的话，拒绝不行吗？”于晴意不解。

    师姐勉强笑了笑：“我长大了才发现，拒绝是一种特权，不差钱儿的人才能使用。上学时候没人告诉我。”她说完，长久无话，面容惆怅如有所失。

    在这一段无言的路途中，于晴意反思自己的话也许太过天真。从前不止一个朋友说她的无心话很伤人。

    于是她斟酌着缓和气氛：“我胡说的师姐，你知道我脑筋不转弯，别在意。”

    师姐像刚回神，慢半拍地微微仰头看她关切神情。

    身前身后，充斥着同门的欢声笑语，路边挤挤挨挨的小店里，有人忙碌，有人清闲，小孩子吹着泡泡擦身而过，逗得大家高呼着扑进随风起舞的泡泡。

    一颗顽皮泡泡爆破在鼻尖，师姐蹭掉残留的一点泡沫，愁思凝结的眉心松散开一些，莫名发笑。

    “是我脑筋不转弯才对，”师姐伸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都忘记什么时候钻进牛角尖里去的，差点就出不来了。”

    于晴意其实不太懂她内里的变化，只是看她笑起来，也松口气，陪着笑。

    “做人还是简单点好。”师姐抬高胳膊，有些费劲地揽住比她稍高些的于晴意，“师妹，我越来越觉得你大智若愚了，以后不说是你最有出息，但一定是你日子过得最舒心。”

    旁听半天的一个师弟凑过来：“傻人有傻福是吧。”

    于晴意当即拧眉，荡去一腿：“好家伙！”

    师弟原地一跳，极为敏捷地躲过攻击，满脸得意。

    三个人一阵哄笑，引得其他人都挤过来询问是什么乐子。

    李啸洋送完人回来，顺着他们一开始的方向沿街慢慢骑行，寻找他们踪迹，手机振动，是师父祁红云的电话，接通对面却刚好终止了呼叫。

    他打回去，对面总在通话中。

    手机使用太久，握在手里发烫。

    岑雪怀无名指一挑，将手机与潮热的手心悬隔开。他刚结束与吴玉英的通话，接通时祈的。

    车子开进一条狭窄的单向老路，王叔小心避让着行人和车辆，瞟见后视镜里岑雪怀从路过餐厅买回来的晚饭。他留出时间让王叔慢慢吃，自己那份食盒却是不曾碰过。

    他们兄妹两个即将去往下一个地点，分析着如果在那里还没有于晴意的消息，又该去哪里找线索。

    得不到回应，时祈在电话中连唤他几声后，推测道：“你看到她了？”

    岑雪怀撂下一句：“不用找了。”

    通话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