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洋将车停在路边，紧皱着眉跟电话那头的祁红云说笑，保证一定安全送人回家。

    几步之遥，于晴意他们人手一瓶泡泡水，聚在小刘师妹家开的熟食铺子外头玩闹。于晴意还穿着清凉的夏装，发丝黏在额际颈间，看来是闹腾得热出汗了。

    剩下的人比他走时更少了。

    李啸洋身子撑在摩托车上，看了会漫天泡泡下她没心没肺的傻样儿，上前打算送她回家。

    于晴意被人扯了下头发，扭过头，气汹汹给那惯犯的作案工具一巴掌。

    李啸洋做作地呼痛，边扒拉着她，说回去了。

    在摩托车一侧，他随手一捋，于晴意的发绳便顺滑而下，长发散落满肩。不顾于晴意的怨言，他一头盔扣在于晴意头上，又借口夜里风大，脱下自己的黑色皮质外套，兜头罩住她。

    “烦死了你！真粗鲁！就不能温柔一点！”于晴意拽开他外套，暂挂小臂，又摘下他暴力扣在她脑壳上的头盔砸了他一下，才整理起被风糊了满脸的头发。

    “不是你说扎头发戴头盔不舒服？”他笑容和口中的话一样没皮没脸，“我好心帮你还有错了？”

    几个瞎凑热闹的师弟师妹，对着他俩的方向大力吹泡泡，李啸洋半垂着头，望着于晴意指间飘扬的长发，不时伸手戳弄包围过来的泡泡大军。

    他笑着笑着，嘴角一僵。

    起初只是余光无意的游荡。

    将几米开外，一个衣着精致的陌生少年从豪车上下来的场景，纳入视野一角。

    可随着那男生大步朝他们方向走来，且愈发逼近，李啸洋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拉响警报。

    而此时，那男生已至眼前！

    几乎完全出于一个男人天性的警觉，李啸洋将于晴意护在身后，眯起眼，戒备地审视明显来意不善的人。

    “你哪位？”

    他心里其实有了确切答案，但仍明知故问。

    对方同他身量相当。

    以他的个子，这种情况不多见。并且他好赖也算自小习武，虽不如成年练家子健硕，但远比火柴人一样的同龄男生强壮。

    而对方竟也不落下风。

    他眼光从头到尾，扫描对方身形轮廓——

    清瘦，但绝不羸弱。

    无法像平时那样用身型向对方施压，甚至要直面对方过分出挑，远远超出他所想象的好皮相，李啸洋眉心越发紧皱。

    他总感觉对方不发一言的冷淡目光中，隐隐是说不出的高高在上。更过火的是，那道目光堪称无礼地越过了他，落到他身后。

    那人眼里，只有于晴意。

    李啸洋攥紧拳头，抑制着一拳掀翻他的冲动。

    身后的小姑娘却惊叫着推开他，叫着那个预料之中的名字，轻快跳到那人面前。

    李啸洋心猛一坠，犹如高楼踩空，失衡倾斜的上身迟迟未能彻底回正。

    “稀奇啊！你咋在这儿？”于晴意顶着刚戴好的头盔，蹦跶到岑雪怀身前。

    街头光线昏沉，岑雪怀低垂的眼睫下，眸色也极深。

    于晴意仰脸盯了他一会儿，笑容渐渐收拢。

    她看出来苗头不对，正想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他却浅浅笑了。

    他摘下她的头盔，深深看了眼她通常只在家中才散下的长发，抬手梳理起她的乱发。

    每一个动作都很轻，又很利落。然后握住她的肩头，不容分说地携她转身。

    “跟你的朋友们道别，我们该回家了。”岑雪怀轻声说。

    他修长手指微蜷，收紧，陷进她单薄衣料的褶皱。

    目睹一切的师门众人默然走近，不明就里又担心地围观。

    于晴意被他一系列动作搞蒙了圈，怔愣间，手腕附上一圈温热，来自身后的力道将她向后扯退半步。

    “不劳烦了，我正要送她。”

    于晴意回头看李啸洋，他声音冷硬，面色也冷硬。一副蓄势待发要打架的样子。

    李啸洋攻其无备，岑雪怀一只手还虚虚搭在于晴意肩头。

    肩上微微一紧。

    于晴意闪过一个念头：他手好热。

    上风口还有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师弟，一心吹泡泡。泡泡扬帆起航，冲着初具雏形的风暴中心的三个人高歌猛进。

    近处一个身材脸型都圆润的师姐，照他后脑勺抡一巴掌，打得师弟满眼无辜怨念，手中泡泡也总算消歇。

    大师姐两边察言观色，走到近前，因年龄大和入门早而养成多年的责任感驱使着她出面调停。

    不过于晴意动作更快。

    听说气象学里，强热带气旋的中心——也就是风暴眼，可能会拥有与周遭极端天气称得上割裂的晴朗和安宁。而风暴是移动的，处于风暴眼中，狂风骤雨随时可能来袭，平静是摇摇欲坠的残忍假象。

    最后一群泡泡掠过眼前，于晴意就好像站在风暴眼中，悬起一颗心。

    这种感受她不明了，更不适应。她果断甩手，挣开李啸洋的桎梏，也侧身摆脱肩上岑雪怀的手。

    于晴意提起笑容，拍了下手：“你们还不认识吧！”

    “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天才发小，岑雪怀。”她绕到岑雪怀身后，虚握着他手肘稍稍施力，他意外顺从，算得上主动地随她指引转身。

    大家纷纷表示听她说过八百遍。她笑嘻嘻跑到大师姐身边，按入门顺序给岑雪怀一一介绍自己武馆的小伙伴。

    于晴意语速和行动都很快，方便岑雪怀按他的习惯，和大家目光交流后统一颔首问候。

    兄弟姐妹们也都是直肠子，一个比一个好奇积极地同他打招呼。

    看着岑雪怀虽无表情，但也并不排斥，神态专注而柔和，于晴意悬起的心不知不觉踏实落回胸腔。

    她把李啸洋放在最后一位。

    她自顾自认为是特别的重视，对李啸洋颇显受伤的眼神，和他面对岑雪怀时愈演愈烈的敌意毫无所觉。

    “这是我小师兄，李啸洋。”于晴意一手搭在李啸洋肩头，坏笑着替他名字注解，“唐朝的李，人如其名~‘呼啸的海洋’。”

    李啸洋推了她脑壳一下，嘴角却终于绷不住上扬：“去你的。唐朝的李，我谢你给我贴金。”

    瞥见岑雪怀眼底暗色，李啸洋更是心宽意爽，通体舒畅。

    这一阵，周边年轻人都流行碰拳致意，他自认大方地上前伸出拳：“你好，久闻大名了。”

    话落，瞥向于晴意，她也刚巧望过来。两人相视而笑。

    李啸洋相信，这下对面自是晓得，自己从何处久闻他了。

    岑雪怀将他们的小互动，与李啸洋左侧手腕上的发绳，尽数收入眼底。他转过身，目光蜻蜓点水，垂落李啸洋示好的右拳。

    李啸洋见状，秉承着胜者的慷慨，笑着将拳举高了些。

    等到的，却并非预期中的回应。

    岑雪怀移开了眼眸，先是下颌微扬，而后才缓慢抬升那毫无波动的视线，对上他双眼。

    明明看着你，却不把你放在眼里。

    李啸洋笑不出来了。

    伸出去的那只手被晾得太久，在无人在意的半空中，拳头松了又紧。

    愠恼之余，也不禁腹诽这人也就脸蛋儿不错，性子傲得讨人厌，无怪于晴意受不了，总和他吵架。

    这么一想，岑雪怀那副骄矜的高姿态带给他的危机感大大减弱。

    李啸洋摊摊手，向于晴意表示自己够礼貌是对方不领情，收回手掐在了自个儿腰间。

    却见那姓岑的装模作样，略作思忖后，朝他颔首道：“幸会。”

    李啸洋心中不屑，面上轻笑了下。

    气氛不太融洽，小于有点头大。

    好在岑雪怀又开尊口。她盼他说点好话。

    岑雪怀唇角弯起一丝弧度，淡薄而意味不明：“倒是很少听她提起你。”

    装都不装？

    李啸洋笑容一垮，攥紧的拳头蠢蠢欲动。

    “嗯？”于晴意挠着头，先他一步插嘴，“我没提过吗？不能吧？”

    岑雪怀盯着于晴意怀中违和的皮衣，朝她走过去：“当然提过，虽然少。”

    短短几步，他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轻柔垂落一侧。

    须臾，收起怀念神色，他几分好奇地揶揄起她：“有什么是你能憋住不告诉我的么？”

    于晴意心头警铃大作，高举食指对准他：“不对，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他避而不答。

    她揪住他衣领逼问：“快说，想什么了你？绝对不是好事！”

    “松手，”岑雪怀轻压住她不客气的手，扫视着她凌厉又带笑的眉眼，无法不退让，“我说，先松开。”

    为示威，于晴意薅扯一把才最终松手。

    “扯坏了。”由着她作乱后，岑雪怀碰触着被勒痛的颈间，很是象征性地抱怨了一句，才为她解疑，“我只是突然想起，你说浪奔是女孩儿。”

    刹那间，于晴意血液噌噌往脑门上涌。

    那可是件大糗事。

    小学时候，于晴意扒着小狗浪奔非要窥探人家隐私，浪奔当然反抗，一人一狗狗搏斗半晌，不仅拆了狗窝，差点连祁红云的武馆都拆了。多狼狈就不必说了，于晴意因此受罚，马步扎了半个月。

    祁红云一向讲究因材施教，因此，于晴意扎马步还和别人不同，得托块豆腐。

    要知道那可是豆腐啊！DuangDuang一大块的嫩豆腐啊！

    谁会不想捏捏！可是碎一点就要面临加罚。

    跑题了跑题了——

    问题是那一阵，于晴意扒在岑雪怀耳朵边，向他描述了无数遍她如何发现并证实浪奔是女孩儿。那用词之粗俗，描述之直白，发言之大胆……

    小时候不懂事，现如今于晴意想想都臊得慌。她都快蹦起来捂岑雪怀的嘴了。

    言笑间，她怀中那件不属于他的黑色皮衣，辗转至他手中。

    “我们得回去了，不然吴阿姨在家着急。”岑雪怀的东西都在车上，只能用指背揩去她额头细汗。

    “我妈这么早到家啦？她不是要加到10点多吗？”于晴意一惊一乍，“我去，我好像还没跟我妈说我出来玩了。”

    她说着去摸索他手机，他将手机抽出来递给她，转身将衣服担在手臂，递到李啸洋身前。

    李啸洋和其他人一起围观他们两人的打闹，那么旁若无人，亲昵自然，如同呼吸。一口气堵在他胸口，憋闷得发痛。

    明明在车里看得再清楚不过，岑雪怀却笑着多问一句：“是你的对吧？”

    李啸洋冲出口的话，近乎叠在他话音之上：“你还知道浪奔？”答非所问的话一出，李啸洋便知是自己沉不住气。

    懊恼也晚了，他只能将拳头握得愈发紧，指骨突起，指甲深陷进手心。

    路对过停下辆车，下来一男一女，穿过马路朝这边走，女孩儿高喊着于晴意的名字。

    李啸洋一把抓过自己的外套，不耐烦这越发错综复杂的情况，犹疑要不要抓过于晴意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