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两个看门的一听绣桔的名字,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其中一人站出来对春桃道:“绣桔姐姐是我们主子少爷身边伺候的,这会子你们府来做客,我们主子少爷定然作陪,估摸着绣桔姐姐也在前院侍奉,你且先随着我来,把东西给了绣桔,你原路与我回来。”
春桃连连应诺,一路经过了王太傅府的山池雅园,绕过点春堂。那小厮将春桃引到了太傅府的正院,吩咐春桃在角落候着,自己进去寻绣桔。春桃回首展望这偌大的太傅府,亭台楼阁一望无际,山池树木错落有致,真不愧是一国太傅的府邸,不是白家四品京官能比的。
王府和白府虽称近邻,但其实是背靠着背的关系,王家占地面积更大。一连有三四家五品上下的京官府邸和王家靠在一起,才勉强将王家后院的横边占完了。
现在读书人金贵,能请得动一个不世出的顶级大儒在家里教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王家请了邱先生做客私塾,京城里不少人家望风而动。
可与王家邻里邻居的这三四家里,也就白家得了王家的青眼,能让白家少爷们和王家少爷一道念书,就连与王家对门儿的伯爵府叶家也没这机会,也不知道白家走了什么狗屎运。
这也是这半年秋鸾那里探听来的情报,春桃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听来的八卦来源地居然全部都是秋鸾。心中正腹诽间,一串如水的嗓音喊着她的名字。
“小春桃儿!”是绣桔,春桃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漂亮的大姐姐,穿着橘红色充棉锦缎比甲,正应了她“绣桔”的名字。
春桃只在进宜兰院前与绣桔见了两次面,一次是她被二爷用栗子糕砸,一次是绣桔托了二门上的小石头,叫她出来,给了她两块王家主子少爷赏的的龙须酥。
“大半年不见,你长得这样高了,也更漂亮了,我听小石头说,你被调去了你们府大太太跟前当差,还没贺你高升。”绣桔笑着打量着春桃,只见春桃扎着双丫,水碧色的袄子衬得她面若桃粉,越发现出一副美人胚子,叫人怎么也看不够。
春桃将那提子礼给了绣桔,烦劳她交到邱先生手中,这才和绣桔闲聊起来。也左不过是二人这半年的见闻,王家这半年是更红火些,王家的三老爷升任了中书侍郎并河南道安抚使,人情往来之下,绣桔她们这些丫鬟也跟着沾光得赏赐,这半年过得着实滋润。
春桃听不懂这些官衔差遣的意思,只觉得厉害非常,连忙恭喜作揖,只怕替自己家主人把马屁拍迟了,让王大人嫌恶了他们白府。
她拼命周全礼数的样子,看得绣桔有趣极了,正值新年期间,白家主子过来拜年,王家少不得要回礼。春桃来见她,也算是与她拜年,绣桔想了想,将自己发间别的素银簪子给了春桃,权当压岁钱了。
“戴了我的簪子,便要认我做姐姐了,以后我们多来往,我把你像亲妹子一般疼,好不好?”绣桔言笑晏晏,让人如沐春风,突然想起一件事,疑惑道,“你们府三爷怎么没来呢,方才席间邱先生还夸三爷文章做得好,若是三爷来了,只怕比你家其他几个少爷都要风光呢。”绣桔知道从前三爷曾救了眼前这小丫头,也不知道这二人回白府去还产生什么联结没有。
“三爷若是出风头盖过了其他几位爷,只怕之后便难过了,还不如不来呢。”春桃附耳在绣桔耳边道。
绣桔也省得这些高门贵族内部的明争暗斗,只得无奈点点头,夸春桃道:“还是你瞧得明白,我们府里,也差不多,说出去一团和气,内里怎样,外人谁又得知呢。”思及此,似是想到了高兴的事,转了话题道,“不过我们少爷是极和气的,我回了我们少爷,以后常邀你来我们府里玩,好不好?”
少女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动人得紧,春桃一时之间竟觉得幸福无边,自此心中便也有了绣桔的一席之地,暗暗将她视作姐姐。
春桃回得白府去后,谷雨又骂她偷了一下午懒,吩咐她去和阿福把水翁填满。
“真是没茬找茬,”春桃听到自己的心声长着嘴飞出来,吓了一跳,却发现是阿福在说话,忙回头去看她,只听阿福接着道:“这会子把水翁填满,明早得结厚厚一层冰,把冰杵子凿断都凿不开,这不平白给人添乱吗这。”
谁让谷雨是二等丫鬟呢,这天底下的规矩就是这样,主子不高兴了刁难大丫鬟,大丫鬟受了气来刁难二等丫鬟,二等丫鬟接着向下欺压粗使丫鬟,粗使丫鬟没处撒气,只能哼哧哼哧干活儿。两个小姑娘唉声叹气的荷着水桶,往返于宜兰院后院和水轱辘井边,好容易把水翁填满了,坐在檐廊底下气儿都没喘匀,谷雨的声音便又响起来了。
“翁里水多了,晚上容易结冰,春桃和阿福,你两个晚上睡得浅一点,提防着冻上了就起来凿开,不然明日没法用水了。”
“你……”阿福气得要窜起来和谷雨理论,谷雨却连怕都不怕,冷眼看着她们。春桃连忙把阿福熊抱住,止了她的话,笑着对谷雨道:“姐姐吩咐,我们记下了。”
“她就是故意的,春桃,我们都看出来了,从你来她就各种给你使绊子,水儿、同喜、小雀儿、鸢哥儿还有穗儿,我们都看出来了!”阿福气得鼻子都歪了,呼哧呼哧的大出着气,声音怎么压都压不住。
依阿福的想法,大家都是最低贱的丫鬟,每天忙死忙活没有一点出头之日,因此粗使小丫鬟之间很少互相使绊子,闹得最大也就是春桃和小雀儿那次了,每日连拌嘴的时间都没有,已经活得很不容易了,又何必这样的互相倾轧呢?
二等丫鬟其实也是一路熬上来的,说是层高一级,但本质的区别可以说是没有,因此虽然说二等丫鬟支使小丫鬟,明儿秋鸾坛云玉铫她们也从不在本分之外多支使别人的。
唯有谷雨,这大半年,让春桃干的活儿不是又重又累,就是极其刁钻,说不是针对,阿福她们都不信。得亏春桃身体好扛得动,要是换成小雀儿和穗儿那样的身板子,早趴下了。
春桃沉默了,不是她想不明白,而是她没法推断谷雨的动机。想不明白也是白想,春桃只得对阿福说:“是我带累的你,晚上你只睡便是,我哨探着。”
阿福只得道:“我也少睡一阵子,不妨事的,只是春桃,你可得想好,要么告给灵棋姐,要么告给崔奶奶,不然要一直受她盘剥呢。”
春桃应是,只是心里在想,这二个人只怕也难给她做主,毕竟确实官大一级压死人,谷雨硬要说只是交代了分内的事,反而显得她轻狂懒惰不听话。平日里的磋磨也留不下个证据,告给谁只怕都没用。
她总不能说感觉谷雨在针对她吧?这莫须有的事谁肯认呢。
晚上睡前,阿福在春桃耳边又嚼了两句:“我们都猜,是她嫉妒你比她长得好呢,就连柳嫂子和张妈都这样说。”
这话反而给春桃说心情舒畅了,咧开的牙花子在烛火光照下闪了闪,气得阿福恨不得用自己枕头闷死这没心没肺的。
年节里的粗使奴才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春桃她们简直是掰着日子在数,每天最遂心乘意的事儿便是睡前听同寝的老妈妈盘算离元宵还有多久。
“明儿初九了,离元宵还有六天,等元宵过了,年就算是过完了。年一过完,雪就消了,水也就暖和了,洗衣服再也不冻手了。”张妈浑浊的嗓音在吹了蜡烛的夜中格外响亮,恍惚间竟有一种老奶奶哄孙女儿的温情感觉,等小丫头子们还想听她的下文时,却只听到她的鼾声。
大年十四的傍晚,宜兰院的奴婢们为明日元宵节主子的出行活动做着各式各样的准备,春桃和水儿分到的差事是洗刷太太的马车。等忙完所有的活计,春桃借口去瞧一眼李奶奶,让水儿先回了宜兰院,她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空档,往三爷的院中去。
“三爷,您能不能再给奴婢看一眼那个花样册子,奴婢想再背几页回去说给明儿姐姐。”
白向晚对她的到来已经很是习惯了,挥手让身边侍奉的人把册子翻出来给她。
接册子时,春桃发现今天三爷身边的长随不是从嘉。
“这是从观,不常在府中。”春桃这才点头答应着接过来册子,又是一阵点灯熬油的死记硬背,春桃盯着册子看一会,抬头在空中凝眉思索一会儿,又低着头去看,白向晚的手摩挲着杯沿子,一直盯着她,像是在围观一只小猫舔毛。
等她终于把册子交回来时,白向晚才开口问道:“你上次也是看了一遍就记住了好几个,是怎么记住的?”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感兴趣。
春桃笑道:“就,把这花儿放在格子里,横竖切成三十等分儿,先数横格子,后数竖格子。比如说这个蝴蝶左边眼睛是十、十四的这个格子中,翅膀尖儿是在十二、八,记住几个关键的地方,一只蝴蝶一朵花儿就画出来了。再比如那朵分好几层的莲花花样,是从中间同样的一朵花瓣分了二十层扥开,每瓣只有一点点细微的变化,我只需要记住一个莲瓣,再费心思记住它底座的那几个点,回去就能画出来。”
等她一番话毕,白向晚倒是久久没有出声,末了,才拍起手来表示称赞。
“当日发掘你时,竟没发现你的心思如此细巧,很好。”春桃扬起笑脸,很坦然的与白向晚目光相接,在他眼中看到了温柔的笑意。
其实她也好奇来着,当日三爷就见了她一面,缘何愿意抬举她呢?
兴许三爷当日就发现她根骨不凡了,春桃不无臭屁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