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鸦雀无声的书房内转瞬又陷入一片黑暗。如玉轻轻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稳稳落在了乌木窗棂旁。
徐文现下如何也不会料到,今夜他们在西苑走廊桥发现那位形迹可疑的人影,是暗卫汪河故意所为。如若徐文的人追着汪河不放,最终会循着汪河故意留下的足迹寻到魏郡最热闹的集市上。
届时人多眼杂,他们再想找某个人便麻烦了。
一招声东击西,足以吸引徐文的注意,黎昭华大胆假定,虚惊一场过后徐文十有八九要再去瞧瞧他最宝贵的东西。
她赌赢了,徐文的一举一动皆落在了暗中潜伏的如玉眼里。
来到那个黄花梨木架前,一瞬间如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努力回想着徐文的一举一动,照葫芦画瓢一般将手放至在那只青铜鼎上。
指尖处依稀传来冰凉的触感,如玉顺着鼎的纹路摩挲了片刻,却没能听到暗门机关启动的那一声脆响,如玉不禁失望地缩回了手。
不对吗...?可当时如玉的的确确瞧见徐文将手伸向了鼎后。莫非是当时光线太暗,自己看错了?
如玉摇摇头,再一次将手伸向那只静默矗立的铜鼎。遥夜沉沉,小小一方书房内几乎落针可闻。如玉甚至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和自己动作间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响,他咬咬牙,凭着直觉在一片漆黑中不断摸索。
冰凉的鼎后似乎有一处凸起...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如玉下意识顺着那凸起处轻轻一掰,原本纹丝不动的墙上终于缓缓打开一条门缝,隐藏在门后的真相终于唾手可得。
激动伴着紧张如潮水一般涌来,如玉的心跳下意识也乱了几拍。他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确认四下无人之人,终于按下了暗门处的机关,闪身而入。
密室比如玉想象中还要幽暗。
刚才在书房内如玉还能借着窗棂依稀透入的月光视物,此处却是昏暗一片,如玉站在此处,同目不能视的盲人没什么两样。
手很快便成为了如玉第二双眼睛,他下意识在一片漆黑中不断摸索,不出片刻便发现了墙上那药箱一般的陈列。
如玉试探着轻轻抽出了一只抽屉,顺势向向屉中所盛之物伸出了手。
坚硬,冰凉,便是如玉触及此物的第一印象。片刻犹豫之后,如玉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火折子,燃起的火光在跳跃间瞬间驱散了一片黑暗。
烛火忽明忽暗,火光映亮了如玉眼前小小一方天地。暖黄色的烛光在面前圆润的马蹄金上投下一片闪烁的光泽,几乎熠熠生辉。
如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情不自禁抽出了其他抽屉,里面无一例外地躺着和如玉手中握着这块一模一样的马蹄金。
巨大的震惊几乎将如玉吞噬,仿佛他所看到的不是一间简单的密室,而是一个爱财之人为自己打造的黄金屋。
如玉下意识抿了抿唇,将手中的马蹄金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抽屉。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在火折子燃烧殆尽前,找到账本。
一阵翻找之后,如玉终于在其中一只抽屉中发现了不同寻常。这只抽屉比别的抽屉略重,打开时略费了些劲。如玉顺着抽屉底部摸去,果然在其中发现了夹层。
如玉蹑手蹑脚掀开了夹层,一卷厚厚的竹简终于跃然于眼前。
如玉急忙展开竹简略略看去,一排排数字几乎触目惊心。
就是它了!
由不得犹豫,如玉忙将这本竹简小心翼翼地卷起塞回了自己怀中,再从袖口处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那本空白竹简放回了夹层。
能拖延一时片刻也好。如玉迅速将架子上的一片狼藉逐渐复原,竭力抹去曾有人来过的痕迹。
月黑风高之时,那只人影轻轻跃上屋顶,轻车熟路地绕过府里层层守卫,终于又悄悄消失于茫茫夜色之间。
翌日,窗外阳光明媚,鸟雀叽喳,清朗的天撒下几缕晨光,施施然唤醒了榻上的苏嫣。她轻轻推开卧房的门扉,一个沉默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安阳斜倚在窗侧一角,晨光映亮了他的脸颊。苏嫣不知她在院中究竟等了多久,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
对上苏嫣的眼神,安阳忽而变得肉眼可见的局促。踌躇片刻,他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精巧的锦盒。
锦盒塞过来时,他的指尖仍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此刻的安阳耳根一片潮红,明明是献上心意,眼神却不断躲闪,不敢看她的眼睛:
“嫣儿,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许是出于紧张,安阳近乎有些语无伦次。
安阳攒了许久的钱,方才换来这一对耳铛。他手里握着的不仅是一份小小的礼物,更是他好几个春秋的省吃俭用与日夜惦念。他手微微发着颤递出去,喉结滚动了两下,却没能酝酿出只言片语。
打开锦盒的刹那,苏嫣不禁惊呼出声。里面躺着一对珍珠白的白玉耳铛,经由晨光一照,小小的耳铛更显光泽莹润。
苏嫣爱怜地抚上了那精致小巧的耳铛,半晌才抬起头来:“近日又非逢年过节,你怎的突然送我这个?”她忽而回想起昨夜的所见所闻,惊喜的心绪转瞬即逝,忽而有些不解。
“近些日子我瞧你忙里忙外,几乎没睡过几个好觉。我看你辛苦,就想买点什么...好让你开心开心...”
安阳只字不提这几日他是如何辛苦,仿佛苏嫣轻轻一笑,便在将他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一笔购销。
没想到这些日子没瞧见对方,对方竟是在忙着为自己准备惊喜。按下心上奔涌的情绪,苏嫣心头不断徘徊的疑虑终于脱口而出:
“那你这些日子都忙些什么?昨夜为何去了李木匠家中?”
“你昨夜瞧见我了...?”安阳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在哪瞧见我的?怎么也不同我打声招呼?”
回想起自己偷摸跟着安阳的事迹,苏嫣一时间羞赧地低下了头:“你昨夜一个人偷偷出了院子,也没向谁吱声...”
这下轮到安阳不好意思了。他不自觉偏过了头,近乎声如细蚊:
“是...快到年关了,李木匠接了不少活计,一时间忙不过来,所以招了些帮手临时帮着做些搬运打磨木材之类的粗活。我怕你知道了会担心我身体吃不消,便没告诉你...”
苏嫣手中握着的耳铛,是安阳一连扛了一月木材所换来的心意。她心间源源不断涌上一股热流,却又不禁为自己曾经的怀疑而下意识感到愧疚。
“戴上试试吧?”安阳一眼便看穿了苏嫣心中所思,嘴角一牵,扬起一个和煦笑容,“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害你担心。我向你保证,再没有下次了,好不好?”
人人都道安阳生了一副老实模样,一看便是个能干活能扛事的。可只有苏嫣才知道,那副心醇气和的皮囊下,也藏着一颗体恤入微的心。
“我很喜欢,谢谢你,安阳哥。”那对耳铛点缀在苏嫣耳侧,衬得她含着笑意的脸庞更是明媚。阳光下的苏嫣同那对耳铛一般。熠熠生辉。
午后,日光穿过窗棂,斜斜撒入丹娘所住的房内。四四方方的雕花乌木窗棂正对着院落里那棵参天梧桐,几日过去,窗外的风景似乎未曾有所改变。
长日漫漫,总需要做些什么打发时光。丹娘轻轻放下六博棋所对弈用的铜镜,一人落座于窗边,信手摆玩起了当下时兴的六博棋。
六博棋刚问世时,便几乎风靡一时。棋局通常为二人对战,大博以杀枭定胜负,小博则获筹记论输赢,对战双方可通过投箸或骰子来决定行棋的步数,输赢不仅讲究谋略得当,也须得有天时地利的加成。
博戏要求执棋者不仅有纵横联合的谋略,懂得把握进退的时机,玩起来甚有意趣,称得上散闷消愁的利器。
丹娘随手摆弄了下了落于棋盘上的棋子,自己同自己自己博弈。当初在秋华阁时,她最爱同旁人博弈,久而久之,丹娘也得了个棋艺精湛的名声。
丹娘同徐文结缘,便是因着这六博棋。
同徐文的初次会面,便是在这六博棋的棋局上。不过几个回合,丹娘便巧妙地因时制宜,略占据了上风,杀得徐文措不及防,迟迟举棋不定。
棋枰上,黑红二色棋子如两军对垒。许文所执的红“枭”已被逼至角落,几乎退无可退。他转念一想,又欲抬手挪“卢”回旋以护,指尖却在碰到棋子的前一刻却忽然在半空滞住。
丹娘似乎对徐文这手早有预料,她早早放下那枚黑棋,并非直取枭首,反而封住了徐文最后一条退路。
或许是因为棋逢对手,徐文忽而对面前的女子多了几分兴趣。几番争锋相对之下,徐文几乎被丹娘杀得节节败退,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思虑片刻,他终究还是搁置了手里的棋子,甘拜下风。
后来因着下棋,丹娘方才同徐文相熟相知。望着空荡荡的桌边,丹娘心上忽而涌上从前或好或不好的回忆。
时过境迁,从一开始近乎盲目的爱,到后来对徐文薄情寡义的恨,转变来得天翻地覆,却似乎轻而易举。丹娘忽而对面前的六博棋失了兴趣,略摆弄几下,终于还是原封不动地收了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