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学生食堂里人潮涌动。
今早的豆沙包似乎比前两天都还要甜。
有人甚至还买了杯奶茶,一大早就给自己提神醒抗疲劳。
学生们匆忙吃完早餐后,三五成群的到学校礼堂里落座。
艺术节动员大会就要开始了。
李雯和张晓坐在一块。
两人一个兴奋一个忧愁,形成鲜明对比。
张晓蹙着眉头,眼神飘忽,手里一个劲地绞着袖口。
李雯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魂不守舍的张晓,压低声音:“喂,别绞了,袖子都要被你绞破了。”
她的目光顺着张晓飘忽的视线,也落在了前排那个挺拔的背影上——纪承楷。
他坐在第二排,介于学生方阵和教师席之间一个略显特殊的位置,身姿放松却并不懒散,仿佛自带一种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张晓猛地回过神,脸颊微热,慌忙松开被揉搓得有些皱的袖口,低下头小声嘟囔:“我没……”
“还没呢,”李雯凑近她,声音里带着了然和一丝无奈。
“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至于嘛,不就是被拒了一次?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是棵这么难啃的‘冷草’。”
张晓的脸更红了,却没有反驳,只是眼神黯淡了几分。
那晚天台上的情景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着她的心。
他的拒绝清晰而彻底,不留丝毫幻想的余地。
可越是如此,他那种近乎冷酷的坦诚和此刻安静坐在那里的侧影,就越发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与刺痛。
就在这时,礼堂的灯光微微调暗,主席台上的话筒发出轻微的蜂鸣声,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摇晃的大油肚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大家就知道是谁了。
副校长老廖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上了台,因为平时比较平易近人,台下的学生开始起哄喊着:“老廖帅神!”
老廖笑纳了学生们的打趣,脸上带着一种仿佛要搞大事的笑容,手里还像模像样地捧着一个纸糊的金光闪闪的“幸运抽奖箱”。
“同学们,静一静!”他敲了敲话筒,试图压下台下嗡嗡的议论声。
“一年一度的艺术节,不仅是展示才华的舞台,更是考验大家人品和运气的时候!为了体现绝对的公平、公正、公开——以及意想不到,今年各班的表演节目形式,将由命运之神,也就是这个箱子里的纸条决定!”
“哇哦!!!”
“刺激!”
“不要啊老廖!我班非酋聚集地啊!”
“老天保佑抽个简单的!”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兴奋、哀嚎、起哄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堪比彩票开奖现场。
学生会干部抬上来的抽奖箱甚至还有个小小的转盘,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各种可能:从“大合唱”到“胸口碎大石”。将有所节目都展示了出来。
“现在,按照年级和班级顺序,请各班派一名‘幸运儿’上台,抽取你们班的‘命运签’!”老廖声音洪亮。
“抽到的节目形式将作为班级最终参演项目,概不退换!祝大家好运!”
高一(1)班第一个上台的是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学霸男生,他推了推眼镜,手抖得像帕金森,闭着眼摸了半天:“……合,合唱?”
台下响起一片“哦~”的同情声和零星掌声。
“稳了稳了,至少不会出错。”学霸抹了把汗。
高一(3)班抽出一张粉色的纸条,大声宣布:“耶!是现代舞!”几个女生已经开始即兴扭动起来。
高二(5)班班长抽到了“器乐演奏”,底下的同学已经开始盘算拉个《二泉映月》在校园里公然乞讨了。
每抽出一个节目,台下就像开盲盒一样惊呼。
终于,轮到了高二(2)班 。
所有的目光,看好戏的、同情的、期待的,齐刷刷地投向班级所在的角落。
纪承楷似乎对这场集体抽风漠不关心,正低头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笔尖在指尖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
班长余可可深吸一口气,刚站起身,就被旁边的“拱火大师”林浩一把摁了回去。
“可姐!这种决定班级生死荣辱、关乎未来一年风水运势的关键时刻,必须让气场最强、颜值最高、运气最玄学的人上!”
林浩说得唾沫横飞,不由分说地就把手指向了纪承楷。
“楷哥!非你莫属!你可是随手买瓶饮料都能买一送一的人!”
其他几个男生立刻心领神会,开始有节奏地拍桌子起哄:“楷哥!楷哥!楷哥!”
纪承楷撩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自己养的傻白甜峨眉山猴。
他压根没动。
台上的老廖任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用话筒点名:
“高二(2)班,别谦让了!就那个转笔的同学,对,就是你!快上来,大家都等着呢!”
聚光灯非常配合地“啪”一下打在了纪承楷身上。
纪承楷:“……”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笔,在全场注目礼下,迈着两条长腿,像个被逼上台的模子哥,上了主席台。
甚直接伸手进去,随便一捞。指尖夹出一张叠得最工整的白色纸条。
全场屏息凝神。
他慢条斯理地展开纸条,目光扫过。
然后,他眉梢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却足以让台下高二(2)班全体心脏骤停的弧度。
艾雪正低头看着会议记录,却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上他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并不炽热,却让她心头微紧。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极淡的、近乎挑衅的笑意,快得让她怀疑是否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话剧。”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两秒后。
高二(2)班的方向爆发出海啸般的声浪!
“话剧?!!”
“啊啊啊!是能穿漂亮衣服演戏的那种话剧吗?!”
“谁写剧本?谁当导演?谁演男主角?女主角呢?”
“完了完了,公开处刑啊!我台词恐惧症!”
“楷哥!你这手是开过光还是蘸过毒啊?!”
李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语文课代表的DNA彻底动了!
林浩则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楷哥!刚跟你说抽个‘吃薯片比赛’呢?!你这运气也太‘欧’了吧?!”
纪承楷面对自家班级的“鬼哭狼嚎”,依旧一脸淡定。
他把纸条塞给旁边憋笑的主持人,走下台,所过之处,其他班同学纷纷投以“节哀”或“看好戏”的目光。
接下来的抽签更是高潮迭起。
有一个班抽到了“杂技”,全班成员面面相觑,思考着现学吞剑来得及吗?
另一个班抽到“相声”,两个长得很德云社的男生被推选出来,一脸生无可恋。
抓阄环节在一片鸡飞狗跳、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
老廖忍着笑做最后总结:“节目形式已定,希望各班排除万难,创造奇迹!散会!”
学生们像炸开的烟花一样涌出礼堂。
高二(2)班的人瞬间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班长!剧本大纲有想法了吗?”
“老天爷,这简直是地狱级的难度!”
“要不要先排个《地道战》片段?够经典!”
艾雪随着人流走向门口,回头看到那被围住的、格外显眼的身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又不自觉地弯起一点无奈的弧度。
话剧……这下好了,接下来的日子,想不“精彩”都难了。
艺术节的大幕,就在这场堪比命运恶作剧的抓阄中,轰轰烈烈地拉开了。
快乐的气氛喧嚣如同粘稠的蜜糖,裹挟着青春的热度,渗透了校园的每一寸空气。
对艾雪而言,这甜蜜却近乎窒息。
自从抽中“话剧”这支签,她感觉自己成了所有“奇思妙想”的焦点。
“艾老师!阳台戏的栏杆用水泥还是塑料?”
“艾老师!毒药瓶用可乐装满会不会更悲壮?”
“艾老师!我这里明明是抛媚眼他们老说我是死鱼眼!”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林浩挤眉弄眼的提议:“艾老师,您来客串一下呗?就当体验生活了!”
体验生活?
艾雪只想体验一下什么叫“人间蒸发”。
好不容易躲到办公室没想到办公室里就跟被炸开了锅一样。
全是哀嚎遍野的学生。
于秀华被几个学生拉着胳膊不放,林爽爽则是被学生架了起来,就连白如庭和苏慧也难逃一劫,纷纷被学生拉入了艺术节的表演当中。
终于,在一个被追问“殉情时背景音乐是用《我心永恒》还是《梁祝》”的午后,艾雪抱着一摞作文本,仓皇逃离了办公室。
她的目标明确——教学楼顶层,那间被时光遗忘的旧资料室。
“吱呀——”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瞬间将所有的喧嚣与热切隔绝。
世界骤然收缩,只剩下尘埃岁月静置后的气息。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平复。
她拂开窗边旧书桌上的薄灰,放下负担,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气。
终于,清静了。
她拿出软垫和零食。
耳朵里播放着音乐。
艾雪舒服的眯着眼,像极了一只偷到满意的胡萝卜的炸毛兔子。
她几乎要沉醉在这份奢侈的孤独里,空旷的房间里还时不时听到她哼出的歌曲。
然而,这份宁静脆弱得如同蝉翼。
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从门口传来,像是有人用极度谨慎的力道,拧动了那老旧的黄铜门把手。
艾雪背脊瞬间僵直,手上的零食掉落了一片。
是风。
一定是风。
她试图说服自己。
但紧接着,是脚步声。极轻,踩在蒙尘的水磨石地面上,几乎无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明确指向性。
正不疾不徐地、精准地穿透一排排高耸至天花板的木质书架,朝着她栖身的角落而来。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声在她桌前停住。
艾雪几乎是屏着呼吸,僵硬地抬起头。
纪承楷就站在几步之外,身姿挺拔,单肩随意地挎着那个黑色背包。
他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划过身旁书架上一排烫金书脊,沾染了些许陈年的灰尘。
他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玩味。
他开口,声音低沉,在这过分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微弱的、令人心痒的回音。
“躲清静?”
艾雪的心瞬间沉底,脸颊无法控制地开始发烫,有种私密领地被侵入的窘迫。
她强装镇定,摘下了耳机,刻意让语气显得疏淡:“纪同学,有事?我在批作业。”
纪承楷的视线掠过她手里的薯片,还有根本没翻开过的作文本,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李雯她们在楼下进行‘地毯式搜索’,”
他语气平淡:“说她们的导演兼备用演员,失踪了。我猜,您可能会在这里。”
他微妙地停顿,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
“这里比较安静,适合批改作业。”
她重申,语气刻意冷淡,指尖的薯片被她一不小心捏碎了。
“嗯,”他应了一声,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过旁边一把积灰的木椅,用纸巾随意擦了擦。
然后坦然自若地坐了下来,就坐在她对面。
“是适合‘批作业’。”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窄小的旧书桌。
距离瞬间被拉近,他坐在那里,姿态放松,却无形中充满了整个空间,让她无所遁形。
“其实,”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目光向下直视着她。
“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可以让您真正清静下来。”
艾雪警惕地看着他,心跳莫名失序:“什么办法?”
“《罗密欧与朱丽叶》里,”他慢条斯理地说,目光紧锁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有一个角色。是劳伦斯神父身边,最沉默的年轻修士。”
他顿了顿,仿佛在细细数给她听,“只有三句。出场两次。第一次是传递消息,第二次是在墓穴冰冷的石室里,为那对苦命鸳鸯点一盏长明灯。”
“大部分时候,只需要穿着宽大的修士袍,安静地站在阴影里,低垂着眼睫,如同……一座会呼吸的、见证一切的雕像。”
他描述着,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仿佛在将她代入那个角色,“几乎,等同于隐形。”
艾雪的心猛地一跳。
这描述……听起来几乎是天堂。一个完美的藏身之所。
但她立刻压下这份心动,蹙眉道:“我只是指导老师?选角是你们安排——”
“我可以提议,”他声音不高,“并且,有把握让这个提议通过。”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像是在评估她的兴趣,也像是在欣赏她细微的动摇,“只要这个角色……安排给您。”
艾雪愣住了,下意识又找个借口反驳:“我是老师,怎么能上台演……”
“为什么不能?”纪承楷反问,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加深了。
“艺术节鼓励师生同乐。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一个命运的见证人。这个角色不需要演技,只需要……在场。”
他身体更倾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的意味,“但有了这个‘演员’的身份,”
他刻意停顿,“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所有其他‘更热情’的邀请。
比如,深入探讨阳台定情时罗密欧的心跳频率,或者……亲自示范朱丽叶服下毒药时的绝望神情。”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根精准的羽毛,轻轻搔刮过艾雪最敏感的神经。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
诱惑太大了。
纪承楷看着她眼底的挣扎:“不是无偿的。”
“……什么条件?”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还没想好。”
“等我想好了再说。当然,”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保证,“不会让您为难,更不会……违背法律。”
艾雪陷入了沉默。
资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簌簌落下的声音,以及她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
答应一个学生一个未指定的要求?
这太荒谬,太冒险了。
可是……拒绝?意味着要继续陷入那无休止的“骚扰”,甚至可能被推至舞台中央,穿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大长裙再配上梁祝翩翩起舞……
天平剧烈地摇晃着。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我答应你。但必须如你所说,不违背法律。”
纪承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一切仿佛已成定局。
“成交。”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面前那未批改的的作文簿。
“那么,这位‘会呼吸的雕像’,就归您了。艾雪……”
他念她的名字时,语调微微拖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占有欲。
“修士。”
他的指尖隔着纸张,仿佛留下了一个无形却滚烫的印记。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门边,他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漫过来,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晰沉静。
“李雯那边,我会去说。”
沉重的木门再次合上,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艾雪独自坐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为了一个几乎没台词、只需要点灯的背景板角色?
她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感到一阵荒谬又无奈的热意涌遍全身。
躲清静?
看来是彻底躲不掉了。而且,似乎亲手为自己惹上了一个最……莫测的“盟友”。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张晓的作文标题上——“命运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