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光灿烂,月白风清的夜晚。
她们将庙里一扇破门铺在地上,躺在上面。这一夜,两人睡在一起,话儿就像江里的潮水一样流个没完。
晓芙回忆道:“苦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闯荡江湖,被小偷偷光了银两,没钱住宿,也是睡在这样的破庙里过夜。”
苦儿感慨无比:“我当然记得!一眨眼就过去十多年了,那些事情,却好像只是发生在昨天。”
“是啊。”晓芙喟叹道:“哪曾想到,如今我们已是当母亲的年纪。”
回想起小时候二人嬉戏打闹,打雪仗、捏泥人,漫山遍野地乱跑,那些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那时的她们,还没有认识他们,单纯而快乐,对江湖充满了好奇,对感情充满了渴望,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一提到孩子,免不了又想到孩子的父亲。十数年来的情事,一一在她们心头掠过。这逍遥二仙带给她们的见闻,历历如在目前。有蜜意柔情,有开心欢乐,有伤心失望,有入骨之痛。
晓芙叹道:“原来你跟范右使……”顿了顿,问道:“苦儿,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苦儿酸涩一笑:“巧了,我也正想问你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肯见他?”
她们异口同声,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一阵沉默,良久,才轻轻诉说出彼此的心事。
苦儿情怀怅触:“不是我不想见他,而是我怕。在他面前,我总是很自卑,我对他表白了很多次,他总是不停地拒绝我。他说过刺痛我的话,做过伤害我的事。就算在山洞中的那一晚,他也没对我说过一个‘爱’字。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像是我在自作多情。我不想再猜了,也觉得没劲了。我不愿意再听他反复地告诉我,他不爱我,因为我真的听怕了。”
晓芙听罢,目光有些呆滞,静静片刻,道:“他对我的爱,就如同清晨的雾气,看似美丽又难以捉摸……可我偏偏就是喜欢他。就算知道他欺骗过我、算计过我,我还是没法去恨他。我不愿去见他,因为我知道,只要见到他,我就会忍不住原谅他,忘记他曾经给我的伤痛,又会再次陷入他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
苦儿想了想,叹笑道:“我懂了。归根到底,是咱们拿不准自己在他们心里的份量罢了。”
她的话一针见血,也是刺心之语,晓芙颓然闭目,黯然道:“正是这样。”
二人目中蕴泪,透过破瓦,看向空中天幕。只觉头顶上的星星,离她们很近又像是很远。心湖浪涌,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往者已矣,来者也不知如何面对,所能做的,只有避而不见,免得再添伤心。
两人闭上眼睛,不愿意多谈了。
夜静更深,渐入梦乡。
苦儿睡着睡着,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睁开一看,身边除了晓芙,却空无一人,她以为是错觉,便没在意。
接着,庙里又传来各种异响,她惊坐起来,摇醒晓芙:“刚刚是你拍我的肩膀吗?”
晓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茫然道:“没有啊。”
苦儿又问:“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晓芙坐起来,四下一望,见破庙里除了一尊破旧的梵天神像之外,什么都没有,于是道:“你别怕,我四周看看。”抄起宝剑,到外面四下巡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
苦儿总觉得不太对劲,晓芙安慰道:“没事,有我在呢。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才能查探真腊王宫。”
苦儿只好回到门板上躺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苦儿半睡半醒中仿佛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二十来岁,身穿红衣,容貌姣好,披着满头金发,右眼眼角下有一颗大痣,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径直飘到苦儿身边蹲下,苦儿只觉她脸色苍白,寒气逼人,惊坐起来,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低声抽泣:“井里冷,头在肚子里。”
苦儿不明所以,还欲再问,那女子又已消失无踪……
次日日上三竿,晓芙轻轻叫醒苦儿:“苦儿、苦儿!起来啦!”
苦儿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坐起身来,惊道:“那个女子呢?”
晓芙奇道:“什么女子?”
“昨天晚上那个身穿红衣的金发女子,你没有看到吗?”苦儿急问。
晓芙莫名其妙:“昨晚我出去看过,什么人也没有呀。”
“难道是做梦?”苦儿挠了挠头。
晓芙微笑道:“你肯定是做梦了。时间不早啦,我们洗漱一下就出发吧。庙后有个水井,我们去打些井水来洗把脸。”
二人来到水井,井口的鹅卵石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凑近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她们立刻察觉到水井有异。
晓芙探头望去,见水井早已枯干,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腐烂得一团模糊,仅剩一副森森白骨,连头颅也不见了。
晓芙大惊,忙找来一根绳子,和苦儿合力将尸体捞出来。
这具尸体的本来面目已无从辨认。从尸体的着装来看,上身是对襟无领短袖衫,下身是“桑博”长裙,晓芙沉吟片刻,思索道:“这身衣服用红色丝绸所做,上面印着莲花、那伽、孔雀等真腊传统的吉祥图案,像是真腊国王族女子的嫁衣……这个王族女子,怎会死在这个地方?她的头又去了哪里?”
苦儿想到昨晚的金发女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转身跑回庙内,想着那女子昨晚的话:“头在肚子里……”
她猛然抬头,看到那尊四头四手的梵天神像,走上前仔细察看,发现神像肚子上有几道裂痕,像是被人打碎后又重新黏合起来的。她鬼使神差地一掌拍向神像的肚子,陶瓷瞬间爆裂,里面竟然藏着一个人头!
晓芙追进来一看,猛地一惊。
只见这个人头的面容尚算完整,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当苦儿看到她右眼眼角下那颗醒目的大痣,以及一头金发时,不禁倒退了两步,惊得一身冷汗:“是她……”
晓芙脸色微微一沉,道:“这个女子应该是被人所害,才会头身分离。害她的人,可能不想让尸体被辨认出来,所以就把头颅藏在这里。只是这一时三刻,咱也不能替她查明死因,还是先帮她入土为安吧。”
苦儿身子一僵,愣愣地点了点头。
关于尸体的事,晓芙并未多想,安葬好以后,就和苦儿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