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被打开,温弘阔抬眼看去,他放下筷子,语气平常地问:“打完电话了?”
“……嗯。”
“聊了这么久,是很重要的事?”
盼夏张了张嘴,下意识扯谎道:“一个同学毕设遇到点问题,想和我讨论一下。”
温弘阔笑了笑,没看她的眼睛,视线落在眼前那盘已经不冒热气的饺子上,“是很麻烦的问题吧。”
“嗯……”
“饺子煮多了点,”他看向她,声音温和,“你要不要来吃几个?”
“我没什么胃口,不吃了。”
他的目光让盼夏心慌,她几乎是立刻转身,朝门口走去,“家里酸奶没有了,我下楼买两瓶就回来。”
“我陪你……”
“不用了!”话出口太快,她顿了顿,补上一句,“就小区门口,很快。”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
温弘阔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他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重新握起筷子,夹起一个半冷的饺子,慢慢吃着。
面皮已经有些烂熟,馅料也失去了鲜味,他一口一口,咀嚼得很慢。
家里房间隔音不好,在房间里打电话,外面是听得见些的。
并不全然清晰,但也足够他听见了“Offer”和“UCL”两个词。
他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搜索引擎界面:
UCL-百度百科
UCL一般指伦敦大学学院……
盼夏在楼下花坛边坐下,手里的酸奶瓶壁沁着冰凉水珠。
晚春时节,天气转暖,深圳的三月气温直升,隐隐有了些热意,连蚊子都早早活跃了起来,绕着人飞。
盼夏抓了抓手背,在小蚊子包上掐了个十字。
周五正是小孩撒欢的时候,小区的孩子踩着滑板车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声音尖锐。
盼夏仰头靠着椅背,抬手挡住了眼睛。
周围有太多杂乱的声音,以至于她根本静不下心来,理清思绪。
啊,死蚊子,好痒。
盼夏又抓了抓脸颊。
深圳哪都好,就是蚊子和蟑螂也太多了,烦。
坐了十几分钟,腿上被叮了好几个包。她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却看见温弘阔拎着垃圾袋从楼道里走出来。
他看见她,脸上立刻浮现惯常的温和笑容问:“怎么去这么久,酸奶买好了吗?”
“买好了,你下来丢垃圾呀。”
“嗯。”他扔完垃圾,目光扫过她手里那瓶孤零零的酸奶,什么都没再问,在盼夏走近时很自然地垂手牵住了她的手腕,“回家吧。”
今天早早的,盼夏就洗过澡准备睡了。
温弘阔从浴室出来,看见她侧躺着的身影,闭着眼睛,一副已经睡熟的样子。
他关了灯,躺上床。
以往等他上床,她总会立刻滚进他怀里蜷缩着,像只怕冷、黏人的小猫,把冰凉的手脚塞到他身上,今天却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很轻。
温弘阔笔直躺着,睁着眼看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他有些时日没有健身了,身上的肌肉竟没有以前的紧实了;头发也长了,疏于打理,也没有什么款型;皮肤也不如年轻时候了,常年熬夜、伏案工作,显得苍白……
盼夏正在努力逼自己入睡,在心里已经把羊数到了756只。
忽然,身后的被子动了动。
盼夏正疑惑,忽觉一双温热的手臂从身后环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她迷糊地“唔”了声,感觉裙子蜷到了大腿上。
今天他怎么主动要……
唔?!
感觉到温热气息的瞬间,她骤然一惊,那点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朦胧睡意霎时就清醒了。
她的手指在被面下摸到了柔顺的头发,她急促地喊着:“哥哥,别……”
一个个温柔的吻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
盼夏腰肢发软,理智却猛地回笼。她勉力并膝往后躲,不愿意他用这样的动作来取悦她。
他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正经又古板,连看字母片都会抵触某些“反传统”的行为。
时常纵容她,但也不是一贯迎合,譬如某些小玩具,他简直如看洪水猛兽,还生怕是谁带坏了她,恨不能剖根问底,再给她上堂生理学课。
盼夏很知道他的底线,他接受不了她给他那样做,那反过来,肯定也是不喜欢的。
“弘阔哥,别这样!”
她拉下了裙摆,生拽着,眼里是惊魂未定的惶惑。
温弘阔抬起头,只看见了黑暗中她惊慌的神情。
心像从悬崖上被抛下,沉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他落在她腿上的手缓缓松开,喃喃问:“你不喜欢吗?”
“我……我不……不喜欢……”
违心的话自然说得艰难,她话语磕磕绊绊。
落在温弘阔眼里,只看见了她的惊慌、抵触、牙关打颤的害怕。
他胸腔忽而内吸,重重震颤了一瞬。他帮她将裙摆拉下,道:“对不起。”
“没……没事……”
盼夏真的被他吓到了,舌头都捋不平了,但不是害怕、恐惧的惊吓,是满脑袋困惑、疑问的惊吓。
他起身下床,额发凌乱,脸上还带着晶莹的水渍,衣领歪斜,像个仓皇狼狈的逃兵。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又补充道,“我去客房睡。”
盼夏脑袋还一头懵,就看见他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什么情况?
“弘阔哥?”
平复好七上八下的心情,盼夏踟蹰地走到了次卧外,犹豫地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不早了,早点睡吧。”
门里的人低声说。
“你……你怎么突然……”和他在一起久了,盼夏也不自觉地受他影响,对某些用词的态度隐晦起来,含糊道,“我刚刚没准备好,所以吓到了,我不是……不是讨厌,你想试试的话,当然可以的。”
“夏夏,”门里的人轻轻叹息,声音轻而郑重,“你不用总是对我这样顺从,也不要总委屈你自己。今晚的事,是我抱歉,以后绝不会了。你好好休息,我不会过去的,你别害怕。”
“我没有害怕呀……”
盼夏很茫然,她拧了拧门把手,里面竟反锁了,打不开门。
“我刚刚只是有点意外,我真的不讨厌你啊,弘阔哥。”
“夏夏,你现在可以分清楚喜欢和爱了吗?”
门里的人问。
这个问题,在他们在一起前,他也问过她。
盼夏感觉今天一整个晚上她脑袋都很懵圈,一件又一件意外发生,砸得她晕头转向。
这会儿怎么又扯到了什么喜欢、爱的心理学社会学话题上了?
她指甲挠了挠门,憋屈得很,哼哼着拿网上的陈词滥调回答:“唔……喜欢就是摘一朵花,爱就是养一朵花……”
温弘阔想苦笑,却发现身体僵硬得连嘴角也扯不动。
她还太小了,真的太小了。
她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甚至,也分不清感激和爱。
她就像刚睁眼的雏鸟,还不会行走的幼猫,只是本能地靠近觉得能帮助她的温暖,将习惯当作喜欢,将依赖当作-爱。
是他将她引向这条歧途。
她聪慧、善良、勇敢、美丽,在青春、充满朝气的大学时光里理应成为许多人心头的“白月光”。
她应该去喜欢一个年龄相当的同龄人,在质朴简单的恋爱关系里懂得怎样分辨喜欢和爱,而不是守着一个比她大了四五岁的男人,用她的早慧学习那些过于成人的东西,就为了取悦他……
夏夏,他的夏夏啊……
是他恨不能捧在掌心里,把所有风雨都遮挡起来的至宝。
只想到她可能并不爱自己的,他的心脏就忍不住抽痛起来。
她和男同学并肩而行的画面,她下意识在他面前掐断的电话,隐瞒的Offer,独自离开的背影,还有……刚刚惊恐的抵触。
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她开始不那么依赖他了。
这是好事,说明她真的要长大了。
可“长大”这个词,对他而言,竟与“失去”同义。
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是一根没有归处的浮萍,是她的出现,让他从此有了羁绊。
他多想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们相依为命地活着。
可雏鸟总会长大,总要飞走。
他不能束缚她的双脚,捆起她的翅膀,无视她的痛苦,只顾满足自己的渴望。
门里静了下去。
他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盼夏站在门外,额头抵着冰冷的木门,仍旧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他不是一直都不喜欢那样的行为吗?认为从生理学来讲不健康,为什么突然要给她……
她只是依据他的观点拒绝了,为什么他看起来那样震惊、伤心。
盼夏不懂,她背对着房门坐了下去,抱住膝盖,脸颊贴着膝盖,茫然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