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盼夏坐在门前抱着膝盖昏昏睡去,第二天却是在床上醒来的。
被角和房门都掩得严实,床侧冰凉,温弘阔已不在家中。
他留了张便签,说回公司和魏杨换回车,中午前会回来,还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一切都平静,昨晚的事情好似没有发生过。
盼夏试探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温弘阔。
电话里,他的嗓音依旧平静且温煦,说他很快就会回来,叮嘱她先去吃早餐。
盼夏提起昨晚说要一起做馄饨吃的事,他也态度如常地应下,说回来后和她一起去市场。
一切都很如常,但不明缘由的,盼夏心里有些不平静地发慌,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她不自知的地方渐渐脱轨。
公司,温弘阔办公室内。
桌上的两杯茶已经近要放凉,一份体检结果放在桌面中间。
温弘阔和魏杨隔着桌子,俩合伙人面对面坐着。电话挂断后,陷入了同步的死静。
魏杨搭着腿,脸上神色很不好看,忧心、愤懑、欲言又止……
温弘阔放在桌面的手机又亮了一下,他划开消息,看了看小姑娘发来的照片,按住语音,垂眸回复:“两条裙子都好看,蓝色这条是新裙子吧?很适合你。粉色这条有些短,这个季节穿恐怕还有点冷……”
语音发了过去。
魏杨见他情绪和没事人似的平和,忍不住急躁地俯身敲了下桌子,问温弘阔:“你就不打算把体检结果告诉盼夏?”
“我胃不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这些年一直有吃药控制,发展速度也不快,没必要吓唬她。”
魏杨气笑了,仰天长叹,感慨:“温哥啊,我有时真觉得你不是找了个女朋友,你纯粹是捡了个妹妹,捡了个女儿。你供她上大学,送她留学,她家那些糟烂事,你也去擦屁股……你们这种关系它对等吗?什么是家?家是两个人搭成一片屋檐,互相照顾。只有一个人做屋檐,另一个只管躲雨,那不叫家,那叫寄生!”
温弘阔皱眉,“我和她的相处,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对等。感情这种事冷暖自知,她心思细腻,性格柔软,待我也很好。我和她的关系,自己舒服就行。魏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这些话,再说就伤感情了。”
魏杨闭不上嘴,也没法闭嘴,他这人就是看不惯这种事!豁出去不做兄弟了,他也得把肚子里的话掏出来晾晾!
“她是成年人了,温哥,你不觉得你对她的保护太过了吗?不说长远的,就说眼前,你这个胃病怎么弄?手术做还是不做?做,你打算怎么和盼夏说?不做,那你真的是要为了面儿把自己活活拖死。”
“等活检结果出来再说吧。”
这周公司统一安排了体检,魏杨特意交代行政,盯着公司所有人都必须要做胃镜检查。
体检结果出来了,除了个别轻微亚健康的,最有问题的就是温弘阔,医院专门打了电话来,提醒去做复诊,尤其是胃的问题不容乐观。
温弘阔这人,公司的事,别人的事,他都放在心上,唯独不把自己当回事。
早年,还没开公司的时候,那时在一个单位上班,魏杨家里出了点事儿,想请一周的假,领导不给批,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走了,他手里的活儿谁来干?非走不可,那就辞职!
他那时候也才刚毕业,遇到这么叼毛的领导,敢怒不敢言。一个个同事问过去,低声下气想求人帮帮忙,只有温弘阔二话没说跟他交接了手里的活,让他走OA去报假,又帮他和领导说情,最后才把这假请下来。
这份情他记着,一声兄弟一辈子。后来温弘阔想创业,他二话没说跟着把家底掏出来,挽起袖子跟着干,没别的,他信得过温弘阔的人品和能耐!
这些年他眼看着温弘阔累死累活,干得比牲口还多,结果身上的债反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房贷是大头,自不必说。但凡那房子的温弘阔自己的,他都不说什么了,但他那房子竟然送了人,还帮人还房贷。
从那房子开始,魏杨就对盼夏有了很大意见。
来而不往非礼也,无功不受禄,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她不懂?
在魏杨看来,盼夏就是那种专门找老实人下手,仗着年轻钓凯子,恃美行凶,把男人骗得团团转的妖精祸害。
温弘阔是他兄弟,人心都是偏的,他总不能怪自己兄弟眼睛不好,引狼入室,只能怪妖精段位太高,这些年趴在他兄弟身上吸饱了血。
心里话说出来太难听,当局者也未必领情,可让魏杨什么都不干,袖手旁观,他的心就跟滚钉床似的难受,因此哪怕人不领情,他也要说。
魏杨和温弘阔道:“温哥,你的胃是什么情况,你比我心里清楚。这次的手术你必须要做。公司这边有我,还有老王,你甭管了。我就一个想法,这次你动手术,盼夏如果真伤心,真着急,真乐意照顾你,从今往后,我对她绝没有二话,我心服口服认她是嫂子。”
他着急上火,恨不能跳脚亲手揭开那妖精真面目,让温弘阔看清楚那妖精趴在他身上吸得肠肥脑满的模样。
当事人很不当一回事,笑着将体检报告收进抽屉里,起身道:“好了,今天周末,你也早点回去陪你老婆吧,我也回去了,夏夏还在家等我。”
魏杨按着额头,长长叹气。
重症恋爱脑能不能纳入医保治疗范畴?!在公司被气死能不能报工伤认定?!
温弘阔回到家,刚打开门,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像只蝴蝶一样飞来,扑到了他身上。
“你回来啦!”
盼夏一把抱住他,小狗似的在他脸颊上蹭蹭,高兴问:“你看,我今天衣服好不好看?”
“我们夏夏穿什么都很好看。”
他摸了摸她脑袋。
“不许敷衍我。”
盼夏后退一步,提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蓝紫色的长裙,色调格外温柔,薄薄的开衫,衬得胳膊格外纤细。她长发半披着,夹了一个蓝色的蝴蝶发卡,翩翩欲飞,今天还专门化了妆,雾蒙蒙的眉毛,眼睛画得大大的,嘴唇也粉润粉润的,仙女一样。
温弘阔低垂的眉眼温润带笑,伸手摸了摸她脸颊,轻轻的,像触摸一个幻梦,“平常已经很漂亮了,今天穿新裙子,特别漂亮。”
盼夏手指背在身后,微抬着脸颊眉眼飞扬地看他,头顶那只蝴蝶发夹随着她摇晃的脑袋一颤一颤,撅了撅嘴巴,示意要亲亲。
温弘阔捏捏她脸颊肉,“不是要去市场吗?再晚一点可都收摊了。”
她瞪他一眼,郁闷地换上一双小高跟鞋,挽着他胳膊出了门。
“你想吃鱼吗?我们晚上做清蒸鲈鱼吧?或者红烧大鲤鱼?”
“都可以,做你爱吃的。”
“要不要再炖个鸡汤,突然有点想喝黄芪党参鸡汤了……”
“好,那就再买一只鸡回来炖。”
……
从市场回到家,正是做午饭的时间了。
盼夏和温弘阔一块包馄饨。
她包的馄饨小小的,只沾星沫的肉,捏得像瘦扁扁的金鱼。
说到鱼,今天去买大鲤鱼时,老板还送了两条观赏的小金鱼给盼夏拿回家玩。
这会儿两条小金鱼都盛在碗里,有气无力地游动着。
“应该喂它们吃什么呀?米饭可以吗?”盼夏瞥一眼碗里的鱼。
“金鱼是杂食动物,喂点胡萝卜、白菜都可以。”
“胡萝卜,白菜……”盼夏嘀咕,“这是鱼还是兔子。”
温弘阔笑,“明天去花鸟市场买个鱼缸,再买些鱼粮。”
“它们不会今晚就死掉吧?”
盼夏怀疑地盯着这两条蔫哒哒的鱼。
“那下午就去花鸟市场。”
“那还是明天去吧,”盼夏随意地说,“连今晚都活不过的鱼,还要你买那么多东西照顾,岂不是浪费了。”
温弘阔看向她。
盼夏捏紧馄饨皮,举起给他看,“你瞧,像不像小金鱼?”
温弘阔晃开脑子里的念头,觉得刚刚那一刻感觉到的冷漠是错觉。
他笑着刮了她鼻梁一下,“很像。”
中午吃了一大碗馄饨,盼夏发起饭困,想赖着他一起午休,但温弘阔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便让盼夏先休息,他坐在书桌边看电脑。
见他在视线范围里,盼夏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昨晚没有休息好,午觉睡得沉,一觉就睡了三个多小时。
睁开眼睛,只有自己躺在床上,目之所及没有看到温弘阔的身影,盼夏心里像踩空一脚,没来由发起慌,她掀开被子喊:“哥哥?”
没多会儿,房门被拧开,温弘阔就站在门口,问:“怎么了,夏夏?”
“没看到你,我以为你……”
她脸色有些发白。
“做噩梦了?”
他走过来,伸手抚了抚她后背。
盼夏趴进他怀里,声音微微发颤,“哥哥,以后不要去客卧睡了好不好?醒来后没看到你,我很害怕。”
见他没有立马回答,盼夏慌张地仰头看他,“不好吗?”
“好。”
他声音轻轻的,手掌也轻轻桎梏着她的后脑勺,以免她仰头看到他神色的异样。
这次体检,他查出来14项异常,看到体检报告的时候,温弘阔自己都无奈笑了。
除了胃,肝、胆、肾也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还有一项“低密度脂蛋白胆固醇过高”,简单解释——就是有心梗和脑梗风险。与之相比,胃上的那点小毛病都无足轻重了。
魏杨说,要看他动手术时候,她愿不愿意照顾他,才试得出真心。
温弘阔怎么舍得?
爱不该是用来勒索的筹码。他宁可她冷漠些,也不想有天看她趴在他床头掉眼泪。
他的小姑娘啊,是他亲手捡回来,从瘦瘦小小的小猫仔样,一天一天养到现在健健康康的模样的。
他只需要她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对他而言回报已经重逾万金。
直到快要吃晚饭时,盼夏才松开紧箍着温弘阔的手,爬下床跟他走出卧室准备做晚餐。
夕阳余晖落在室内,黄澄澄的光照过清澈见底的水面,映出两道晃动的影子。
看见电视机柜上的鱼缸,盼夏一愣。
那两条病殃殃的小鱼被放进了方形水箱里。
箱子里通了氧,水面还漂浮着些鱼食,这会儿两条指节长的小鱼已经如常地在水里游曳摆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