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有去小花厅,林管家直接将他带到了书房。
“来了。”林石坐在太师椅上掀了掀眼皮。
“晚辈李涂,见过伯父。”姜昭奕依礼问候,垂手立在一旁。
“考虑得如何了?”林石开门见山,连一句寒暄都懒得施舍。
姜昭奕身形一晃,被这直白的问题砸得有些无措。
“伯父......晚辈回去这几日,心里实在难安。林小姐是金玉一般的人,晚辈......晚辈只是一介行商,身如浮萍,只怕......只怕将来不能让小姐过得舒心。”
“浮萍?”林石嘴角往下撇了撇,李公子过谦了。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开起这样一间布庄,可不是浮萍能做到的。至于将来......有我林家在一日,还能让你们过得不好?你只需说,应,还是不应。”
书房角落的鎏金兽炉里吐着一缕细白的烟,慢悠悠往上飘。
姜昭奕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
“......应。晚辈......高攀了。”
林石脸上没什么喜色,“嗯。既如此,往后就是一家人。住在那布庄不成体统,收拾一下,搬来府里。西厢有处院子还空着。”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住进林府,意味着他彻底处于林石的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难逃对方眼线。
“这......这太打扰伯父了,晚辈在布庄住着便好......”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这么定了。林福,带李公子去西厢院看看,缺什么尽快补齐。”
一直候在门外的管家林有旺立刻应声:“是,老爷。李公子,请随老奴来。”
姜昭奕知道再无回旋余地,只能再次道谢,跟着林有旺退出了书房。直到转过回廊,他抬起眼,眸底一片冰冷。
林石冷笑一声,如此干净的身份,如此巧合的相遇......这个李涂,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消息传到林可儿耳朵里,高兴得在自己院里转了好几个圈。
“春杏!你听到了吗?爹他答应了!李公子他......他答应了!”
春杏也替小姐高兴,但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小姐,老爷怎么突然就......”
“爹肯定是看出李公子是好人!”林可儿沉浸在喜悦里,完全没多想,“你快帮我想想,西厢院还缺什么?李公子马上就要搬进来了!”
姜昭奕没什么好收拾的,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和必要的“李涂”身份物件,当日下午便搬进了林府西厢院。
院子不大,干净整齐,该有的都有。只是他清楚,这院子的宁静都是表象。
果然,他刚安顿下来,林石那边就派人送来两个小厮,说是看他身边没人伺候,特意拨过来的。
姜昭奕心里明镜似的。
他道了谢,坦然收下。
住是住进来了,但布庄的生意不能不管。姜昭奕每日依旧按时出门,去布庄处理事务,林石对此并未阻拦。
布庄的后院密室里,赵则一见他就啧啧摇头:“怎么样啊,未来的林府乘龙快婿?那西厢院住得可还舒坦?”
姜昭奕没理会他的调侃:“少废话。那边有什么动静?”
“六皇子那边暂时没新动作,这个林老狐狸倒是沉得住气。哎,说真的,你那边怎么样?有人盯着吗?”
“明面上两个,暗地里......不少于三双眼睛。”
姜昭奕捏着眉心,
“不过他们盯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一些不太紧要的线,可以慢慢往林府渗透了,做得自然点,就当是‘李公子’想借未来的岳家势力行些方便。”
“明白,温水煮青蛙嘛。”赵则点点头,挠了挠鼻尖,“那个......闻掌柜那边......”
“她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有个江南来的商人,好像姓钱,去找过她,谈了很久。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
江南来的商人?姜昭奕眉头一拧,忍不住担心。
她一个人撑着店面,会不会太累?遇到难处,会不会没人商量?
“......我得去看看她。”他声音沙哑。
“你疯了?!”赵则差点跳起来,“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林石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呢!”
“就一眼。”姜昭奕眼神执拗,“我不露面。你帮我安排一下,我想买份点心。”
赵则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知道劝不住,叹了口气:“行!我去安排!但你给我记住了,绝对绝对不能露面!听到没有!”
“......好。”
为了她的安全,他必须做到。
五日后,姜昭奕借口有一批新货来了需要他去盯着出了林府。他绕了几条街,确定甩掉了可能的尾巴,闪进一条暗巷。
那里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赵则已经等在车里,递给他一套粗布衣服和带着黑纱的斗笠。
“快点换上。我只能帮你拖住两刻钟。两刻钟后,必须回到布庄!”
姜昭奕迅速换好衣服,戴上斗笠。黑纱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
马车朝着“蛋糕好了”所在的街巷驶去。
越靠近那里,姜昭奕的心跳得就越快。他清晰的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擂鼓一般敲击着耳膜。
马车在离店铺还有一段距离的拐角处停下。
“就这儿了,快去快回。”
熟悉的店铺招牌越来越近。
姜昭奕贪婪的目光透过黑纱锁定了那个忙碌的身影,把每一寸轮廓都刻进自己骨头里。
她看起来......很好,只是瘦了一点点,衬得那双眼睛更大更亮了。她嘴角弯弯的,给一位熟客说着什么。
姜昭奕站在原地,看着她收下钱,笑着将客人送出门,又继续接待下一位客人。
他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疼得他快要弯下腰去。
他多想像以前那样抱住她,多想听她用嗔怪又纵容的语气叫他“姜昭奕”,问他“又发什么疯”。
可他不能。
他现在是“李涂”,是林石眼中即将成为他乘龙快婿的男人。他连靠近她都是一种奢望,一种将她置于险境的原罪。
他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迈着沉重的步子,低着头走向柜台。
闻蝉夏抬眼看见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穿着粗布衣服的高大男子走过来,身形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她心里掠过细微的异样,但只当是哪个不方便露面的客人。
“客官,想要点什么?”
听到这朝思暮想的声音,姜昭奕浑身一僵,粗着嗓子道:“剩下的我都要了。”
闻蝉夏愣了一下,看了眼柜台里还剩下不少的各式点心:“全要?客官,这量不少,您......”要不给后面客人留一些?
“包起来。”姜昭奕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她听出端倪。
闻蝉夏觉得这人怪怪的,但客人要求,她当然不会拒绝,正好卖完可以提早打样了。完美!
“好嘞,您稍等。”
她拿出最大的油纸,将柜台里剩下甜品一样样认真包起来。
姜昭奕站在柜台外,专注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珍贵的让他红了眼眶。
时间很慢,又过得飞快。
“客官,您的点心包好了。”
闻蝉夏将沉甸甸的一大包点心递了过来,脸上依旧挂着明媚的笑容,“承惠,一共七两三钱银子。”
姜昭奕默默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抢一般接过了那个点心包。
他将那个满载着思念和苦涩的点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什么绝世珍宝。
“多谢。”
姜昭奕不敢再看她一眼,落荒而逃。
闻蝉夏看着那人仓促离开的背影,拿起柜台上的那块银子掂了掂,发现远远超过了点心钱。
“诶!客官!钱给多了!”她朝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可哪里还有人影。
“真是个怪人......”她小声嘀咕着,摇了摇头,将银子单独收好,心想若是那人下次再来,定要还给他。
姜昭奕抱着那包点心一路疾走,直到拐进那条暗巷,看到等在那里的马车,才脱力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斗笠下的脸上,早已是一片湿凉。
“怎么了?没事吧?”赵则跳下马车,担忧的问。
姜昭奕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怀里的点心包又搂紧了些。
赵则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明白了大半。他什么也没再说,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靠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哑声道:“走吧。”
回到布庄,换回衣服,姜昭奕又变回了那个温和拘谨的“李公子”。
他平静的吩咐伙计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坐上马车返回林府。
天色渐暗,林府各处开始点上灯笼,看似一片温馨宁静的景象。
姜昭奕站在窗边,阴影笼罩着他半边脸庞,目光沉沉的望向远方。
桌上,那包点心静静的放在那里,他一块也没有动。
蝉夏,再等等我......
他在心里无声的嘶喊。
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你面前,把一切都告诉你。
只希望到那时,你......还能愿意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