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红木匣子不大,上头是一张对折的白宣,白宣上字迹疏狂,笔走龙蛇,宛如银蛇闪电。
谢玄瑾拿起白宣,看清上面所写的内容,
“澄闻郎君因家妹耳疾不愈,今赠君双耳,愿过往一笔勾销。”
谢玄瑾手中纸页颤颤,待看清白宣下面的物什时,面色霎时白了——
只见匣子底部,静静躺着一对鲜血淋漓的猪耳朵!
谢玄琅在看清匣子里的东西时便明了了大致情况,要去看白宣上的内容时,却见谢玄瑾抬手躲了躲。
谢玄琅:“上头写了甚么?兄长何故不予我看?”
谢玄瑾勉力扯起一抹苍白的笑意,“这……无甚好看的……”
谢玄琅歪了歪头,面色似有疑惑,“既然如此,不知王娘子送来一对豕耳所谓何意?”
谢玄瑾却疾声道,“阿皎你勿要误会!这豕耳非七娘所赠!”
他抬眼看向堂弟,发现他面色淡静如常,便知他方才不过是故意在诈他,想必对事情的真相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谢玄琅抬手,他才忐忑地将手中的白宣递了过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玄琅并未流露出难堪、伤怀之色,只是神色淡淡地看完又将其收了起来。
“阿皎,你可还好?”谢玄瑾小心翼翼问道。
“有何不好?”谢玄琅面上无波无澜,甚至吩咐清影,“这豕耳既是王郎君所赠,也不好浪费,叫厨下拿去做下酒菜罢。”
*
这日,王拂陵正在书房临窗看书,看得烦闷了,正想叫上青枝与歧雾一同出门走走。
三人出门时却撞见一个面容清秀的陌生女孩子正迈着跳脱的步子往听风院来,那少女面容文静,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很是灵动,瞧着有些违和。
王拂陵蹙起眉,试探着道,“张娘子?”
只见那文静少女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欸,王娘子,快瞧瞧我新做的脸如何?”
这话乍一听有些惊悚了,不过王拂陵还是很捧场地上前仔细看了看,夸赞道,“很是逼真。”
平心而论,张神爱做面具的手艺确实很不错,怪不得在原剧情中能在谢玄瑾手下逃掉那么多回。
张神爱见她们主仆三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娘子这是要出门么?”
王拂陵:“打算出去转转。”
话一出口,却见张神爱神色有些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虽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张神爱这个女主却是不像原剧情中那般稳重深沉,而是个心性非常单纯,甚至有些大大咧咧的小姑娘。
此时一见她这个样子,王拂陵便觉察出不对劲,“可是有什么问题?”
张神爱觑着她的神色道,“今日我有信徒来找我,听他们说起了近些时日建康城中的一些传闻……”
“其实,自那日府中集宴后,坊间便有些于娘子名声不利的谣言,说是……”她说着,瞧瞧抬眼看了王拂陵一眼,“说是娘子你与谢二郎君私相授受。”
王拂陵蹙起眉头,但见她目光闪烁的模样,便知她话还没说完,便问道,“还有什么,娘子一并告诉我罢。”
张神爱没想到王拂陵这般敏锐,坊间的流言在她看来实则没甚么,且不说就她知晓的王娘子与谢二郎君两人过去本就有渊源,这流言在她看来无甚意外的。
便是王娘子真的声名狼藉又如何?人家可是琅琊王氏的女郎,若她有这样高贵的身份,她才不会在意流言呢。
名节本就是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妄想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这在张神爱看来实在荒谬。
想到这里,接下来的话就好开口多了,“然后便是……昨日府上王郎君给谢二郎君送去一对豕耳,说是补偿当初他因娘子所患耳疾之事……”
脑海中“嗡”地一声,王拂陵感觉自己仿佛也患上了耳疾。
她怎么只瞧着张神爱嘴唇开阖,却听不见声音了呢?
歧雾正站在她身后,此时一把扶住了腿软的王拂陵。王拂陵靠着她站直,缓了一会儿才听清了张神爱后面说的话。
原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此事本应没多少人知晓,但现在送豕耳的事却不胫而走,在建康城中传开了。
王澄这礼送的羞辱意味太过明显,特别是听说谢玄琅面色如常地就接受了,他如此温驯的态度让舆论更加有了偏向。
此时建康城中不仅流传着王家目中无人,仗势欺辱谢氏,就连王拂陵都得了个“豕耳娘子”的诨称!
王拂陵眼前一黑……
“娘子!”
……
王拂陵由她们扶着回房中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该面对的现实还是要面对的……
她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那颗珠子,却惊讶地发现它竟然没有变化。
看来谢玄琅还是很明事理的,竟没有因为她哥办的糊涂事迁怒她,她欣慰地想着。
不过她该做的表示还是要做,想到此处,王拂陵拾起桌案上的笔,提笔斟酌一番,写了封代兄谢罪书。
青枝她们只见她凝着眉头,苦思冥想写了好一会儿,颇有些讶异道,“娘子何故如此伏低做小?在婢子看来,郎君做的并未有多出格。”
那谢二知娘子因他耳疾之事对他心存愧疚,过去便几多拿腔作调,让娘子做了不少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更何况,便是辱他一回又如何?他们王家难道还怕了谢氏不成?
王拂陵见她面色不服气,又想起之前青枝和歧雾两婢对谢玄琅的态度,便知只怕这王氏府里都深受王澄的影响,看轻谢氏,尤其是谢二。
但她可是看过原著的人,虽说历史上曾有“淮水绝,王氏灭”的谶言,但在这本书中,琅琊王氏的根基却并未能如同淮水长流一样稳固。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原著里最后王家式微,陈郡谢氏却在谢玄瑾的苦心经营下执掌大权。
虽然目前看来谢玄瑾是否如同原著一样心机深沉、居心叵测还有待商榷,但她阿兄这般行事,将谢氏得罪死了,对他们绝无好处。
王拂陵吹干墨痕,亲手将信封好,对她们说,“如今王谢两家交好,阿兄不过酒后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日后你们不可对谢氏不敬。”
言罢,又将书信递给歧雾,“歧雾,你身手好,便由你将这封信送去谢府罢。记得务必亲手送到谢二郎君手中,态度要好。”
歧雾领命去了。
王拂陵想了想,去了王澄那处。
来的路上本打算借这次的事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让他日后可要收敛收敛自己这个蛮横的脾气,却没想到,方一踏进他的房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只见王澄只着单衣,趴卧在榻上,单衣松松垮垮罩在身上,背部薄透的布料隐隐渗出些血色。
“阿兄!”
王拂陵没忍住唤出声,他怎么好似受了很重的伤?
王澄听见她的声音,还未及回头,先手忙脚乱地拢好了衣裳,“阿陵,你怎么过来了?”
王拂陵见他面色惨白,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形容虚弱,来的路上想好的严厉说辞也忘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
王澄坐起身,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是伯父来过……阿兄做错了事,受家法是应当的。不然传到谢氏和陛下那里,都不好交代。”
他这般一动作,背后的衣服几乎瞬间便被血浸透了,王拂陵看的心慌,忍不住道,“怎么用了这般重的家法……阿兄日后可不要这般妄为了。”
王澄拉过她的手,俊美的面容显得黯淡,“阿兄身上的伤无碍,但心里却……”
想到在酒肆里听到的那些,他不禁叹了口气,“都是阿兄无用,连为你出口气都做不到。”
王拂陵见他伤怀不已,不知是疼的还是气得,美人眼眶泛红,连眼角竟都微微湿润了。
她一怔,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小事。
那是她小学的时候了,班里有男生知道了她是单亲,在班里大声说她是没爸爸的孩子。她还没觉得怎样,这件事传到她妈耳朵里,她妈妈也如同现在的王澄一般,暗自伤心垂泪了很久。
王拂陵心中软下去一块,执着帕子擦拭他的眼角,柔声道,“我不在意那些,阿兄你要好好的。”
*
歧雾拿着信一路到谢府门前,向谢府守门的阍人自报家门时,那阍人一听是王氏的人,顿时也来了脾气。
打量她一眼,只说主人家不在,让她在门外等着。
歧雾是个老实的性子,便在门口等了许久,直到日头偏西,她忍不住问,“谢二郎君还未归?”
那阍人淡淡睨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不过想到自家娘子的嘱咐,她也没和这阍人纠缠,转身看似离去了,实则绕到西侧的墙垣。
她飞身跃上墙头,正要跳下去,却正对上墙内一个清秀的侍从。
清影一瞧见她便转身就走。
“站住。”一柄飞刀插在他身前的树上,“你家郎君可在?”
清影吓得两股战战,好在谢玄琅及时出现,清影一溜烟跑到他身旁。谢玄琅站在院落里定定地看着歧雾,并未说话。
歧雾上前行了一礼,将手中书信给他,“婢子奉我家娘子之命,将此书信送到郎君手中。”
谢玄琅对她的态度微微讶异,毕竟过去青枝、歧雾两婢对他可算不上客气,不过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她态度转变的原因。
清影见自家郎君静立着不动作,便想上前接过那封信,不料一只手却赶在他动作之前取走了书信。
降真香在人的嗅觉感知到它之前,便率先缠绕上了那双玉白的手。
谢玄琅两指捻了捻薄薄的纸页,“我自会认真拜读,请你家娘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