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
那头一片嘈杂,杂音之下几乎听不清说了什么,郝苏却反常地压低了嗓音,像是在躲什么人:“这几天注意安全,你那边可能不太平。”
至少前几次接触来看,郝苏实在称不上是热心肠。
并且,时间卡得也太巧了。
心里琢磨着这通来意不明的联络,张连星环视一圈,嘴上不轻不重地抛去试探:“谢谢你的提醒,刚交过手。”
对面诡异地安静一瞬,随即音调高了八度:“你说什么?!”
郝苏迅速领会了张连星的未竟之意,咬牙切齿道:“早知道不提醒你了,白惹一身腥。”
“话不能这么说嘛,”张连星安抚道,“你已经提供很多信息了,多谢。”
以张连星的敏锐,极有可能已经发现是军团的手笔,再瞒下去也什么意思。
郝苏在那头低声嘀咕了句什么,窝火又无奈:“……有人问的话,别提起是我说的。”
“当然。哪天在军团干腻了,随时来找我哦。”张连星弯腰捡起歪倒地上的伞,“作为卧底你已经很成功了,组织铭记于心,绝不会亏待每一位同志。”
“呸呸呸,别瞎说!”郝苏炸毛。
夜色渐深,将一切阴谋盖上一层漆黑的幕布。
“罗一,帮忙联系下邢易。”
刚进家门,张连星外衣也顾不得换,疾步来到沙发旁看他操作。
屋内一片寂静,对讲机那头沉默半晌,只发出几声沙沙的电流声。
罗一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马上发动异能超距联系。
与敏捷系的罗二不同,他的异能是彻彻底底的辅助系,队里几人的对讲机都被他改造过,哪怕机器故障,也可以通过异能定位。
可静心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他咽了下口水,小心又不安地看向张连星。
事态一路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后者明白了他的意思,当机立断就要往外走,却在门口被拦下来。
“阿烛。”
她语气平静,笑意如常,整个人却罩在霜雪中,尾音都泛着寒气。温暖和森凉揉碎在一起,隐隐带着警告。
阿烛眼睫一颤,放下胳膊,人依旧堵在门口:“今天的事在针对你,现在难保不是故意设局引你过去,邢易那边未必……”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声脆响在耳边炸开,厚重的实木玄关柜眨眼间化为一地木屑。
张连星捏着指节深吸口气,将爆发边缘的情绪狠狠按下去,缓缓抬眼:“知道了,让开。”
阿烛没说话。
平时对谁都是一副温和模样的人,失控起来尤其吓人,罗一大气不敢喘地左右看看,心知万一这俩人打起来他哪个都拦不住。
可偏偏能拦住的人这会儿都不在,他手下不停,调出最后出现信号的地点。
“……邢哥的目的地是D城,信号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是D城西北方的街上,看时间应该是正要往回走。”
也就是说,可能在回来的路上,也可能还在D城没有出去。
张连星稍稍转移了些注意力,略一点头,然后抬手撕裂了身后的空间——既然堵着门,换条路就是了。
阿烛额角一跳,眼疾手快地赶在空间消失前踏进去。
异能只能定位去过的地方,刚好D城与C城有一段路重合,是现下能到达的最近的地点了。
张连星听着身后跟上的脚步声,明白是自己失态之下迁怒了,懊恼地揉揉太阳穴:“抱歉。”
天声尊长一向不急不燥,陷在魔域九死一生也从没怕过,但自从来了这边,整个人被邢易带得越来越放松,成为尊长之前的小脾气也一点点冒头,一时失了分寸。
可光凭这一点,阿烛已经对邢易的地位有了判断,心里再不是滋味也只能说没事。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目前的判断仍旧低估了。
刚从空间中落地,可怖的裂痕瞬间蔓延到几百米开外,游蛇般探向四面八方,几乎是不计代价地毯式搜索着——
过度透支异能会对使用者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严重时甚至会致命。阿烛看得一阵皱眉,想要开口劝说,却对上她眼底幽幽燃烧的暗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浩大的能量波动惊动了游荡的丧尸群,阴森嘶叫声响彻夜色,游荡的亡魂般聚拢而来。
阿烛死死拧着眉心,无声将自己的异能融进裂缝中,将她顾及不到的区域填补上,顺便将经过的丧尸一只只点燃。
张连星深知自己的异能撑不了多久,因此找得格外专注,无暇理会投注在身上的目光,一路往D城走过去的路上,险些把地皮翻了个底朝天。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月光,空气也变得格外阴郁,寒意冰冷得像带着针,一点点往人皮肤上扎,将所有汹涌与惊慌蔓覆一层麻木。
……已经到了可以下雪的温度了。
树枝狂乱地摇曳,偶尔几片枯叶随风飞旋,和着零星的雪花飘落到脸上,张连星一僵,原本尚且可控的气势猛地变了。
恍惚间,耳边似乎复又响起噪杂而凛冽的人声,一字一句,要她乖巧地、安静地“完成遗愿”。
“……你怎么了?”
阿烛上前,一把握住张连星不住颤抖的手腕,察觉到掌心传来的幅度越来越大,他扶着人加重了语气:“九谈!在确认他平安之前,你要先保证自己没事!”
被他一打断,已经漫至喉间的狂躁稍稍平缓,张连星这才发觉手脚已经麻得没了知觉,细细密密的刺痛从指尖传来,疼得她眼底有些发酸。
想说自己没事,张了张嘴却没发得出声音,平时的淡然统统派不上用场,光是保持清醒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她抿抿唇,迷茫地苦笑——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自己没有丝毫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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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易准备出门时,正赶上兄妹俩吵完架。
他对小学生般的吵架内容不太感兴趣,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外走,却被罗二截在了玄关——小姑娘被一根筋的哥哥气得不轻,一秒都不想在家里多呆,吵着要和他一起去。
他平时几乎不接任务,唯一的活动量就是各处搜刮晶核和零件,更不会赶着时间出门。
只不过这次张连星带回来的晶核不少,原来的存货一下子见了底,他需要去邻城找找合适的设备。
这会儿罗二正在气头上,留在家里怕是剩下的人要遭殃,他想了想,索性当作免费劳动力一起带上了。
罗一嘴笨,怕再说出什么惹妹妹生气,只好盘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看他们关上门。
“这次真不是我的错!”罗二气了一路,回去路上终于开始输出,一手拎着袋子,另一手在空中气愤地比划,“他居然说我到了这个年纪就不会再长高了,如果再吃糖只会横着长!邢哥你说,是不是他不对!”
街道两旁的路灯早已报废,只能勉强借着投下的月光辨路,光影斑驳间,两人吵闹着穿越有些荒废的街道。
邢易对这个领域不了解,却也对兄弟姐妹之间的吵架见怪不怪,意思意思安慰了几句。
罗二显然对他敷衍的回应不太满意,说不上是羡慕还是什么,鼓着脸颊抱怨道:“明明都是兄妹,为什么你和谈姐从来不吵架?”
“吵啊。”邢易吊儿郎当地一笑,“你们谈姐以前偷藏的零食被我吃了,她气得边骂边拆了全家的椅子呢。”
你在骄傲什么。
罗二看着他得瑟的表情,连自己的气都忘了生,一脸复杂地问:“……然后呢,你怎么哄好的?”
邢易:“为什么要哄,技不如人就要多练。”
“……”
“不过吵架的次数少,更多时候都是直接动手。”
罗二震撼地看过来。
这两人在她心里一直是靠谱的哥哥姐姐、成熟稳重的大人,她想象不出来会因为什么惊天大事打起来,一叠声地央着他展开讲讲。
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不过讲出来有损形象,邢易被她软磨硬泡了许久,终于松口:“……我记得有次洒了她一身水,她揪着我的衣领往地上抡了三圈。”
“啊?!”罗二惊呼,敏锐地捕捉到疑点,“谈姐脾气挺好的啊,应该不至于吧。”
“挺机灵啊。”见忽悠不住她,邢易轻笑了一声解释道,“其实当时我在喝水,一个不小心没憋住笑,她又刚好站在我面前,还矮了一头,所以。”
哦,人形洒水机。
罗二脑中想象了一下那个口水淋头的场面,对这一家子直男无话可说,惊艳闭嘴。
再看向邢易时,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具尸体:“邢哥,死缓撑到现在,也只能是谈姐姐脾气好。”
邢易不赞同地摇摇头,辩称分明是他们的兄妹关系坚不可摧。
“不过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罗二好奇道。
是啊,到底是什么事呢。
眼前的夜路幽暗曲折,夜空阴沉不见半点星光,他的视线在黑暗里空茫茫的没有落点,好半天才轻声道:“……过去太久,我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