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斜睨着他,大大方方地跳进女仙怀里,说道:“放心好啦,我还没那么坏,趁火打劫这种事我怎么会做?何况有仙子姐姐在,我也做不了什么。”
舒韫这才注意到身畔的女仙,望见她裸露的双肩,他脸上一红,把脸背过去,讷讷地说:“是姑娘救了我?”
女仙微微一笑,起身道:“小事不足挂齿。”她把明媚也放在石床上,又道:“小家伙,你看顾着同伴吧,他刚醒来,你们一定有话要说。”
她挥手,两只白鸟跟随出洞。
明媚和舒韫大眼瞪小眼,终于舒韫先开了口:“那姑娘是?”
“仙人喽。”
舒韫的目光随着白鸟远去,忽得大喝道:“是那只把我击到崖下的白鸟!”
明媚心想:不错嘛,脑子还没有摔坏。舒韫面色凝重,眼珠儿在山洞里扫来扫去,思量道:有强敌在侧,要取?草实在不那么容易。
可若不取,回到林虑以何面目面见洞主呢。
他只觉头痛难当,又一声大喝,身体直坠下去,后脑应声撞到石床上,明媚大惊,想去与他垫一下,已然不及。
舒韫痛苦抚着后脑,明媚同情道:“你没事吧?”
明媚的话一出口,舒韫蓦然想出一个好主意,他唇角一弯,暗藏得意地说:“有了。”
明媚蹙眉。
舒韫扬手道:“你过来,近一些。”
空荡荡的山洞里,传出几声窃窃私语。
下午未时时分,两人告辞女仙,从小道下山。下山后却并未离开,暂居村民家中休整。
夜来忽闻风声狂啸,明媚想着舒韫所说的那个计划,深睡不着,自出门观望。
长天漆黑如墨。
很快,那点墨色被一抹赤色的光芒冲散,大约丑时三刻,姑瑶山西侧火光冲天而起,不过一瞬就升腾数丈,红光挟伴着黑烟,斜斜地飘散着照彻天府,将整个村落映照地如同白昼一般。
明媚一见火光,立时回屋叫道:“起火啦,起火啦,快去灭火。”她又跳到隔壁家里,叫了几声,催得附近院落的居民纷纷起身。那些村民只闻人声,却不见人影,本来心里疑惑,却见到果然火起,也就顾不得是谁叫喊了,匆忙提水去救火。
但此夜风大,又天气干燥,火苗不过片刻即肆虐疯长,虽则神女峰下有一条河水,但隔着重重山峦,实在难以取来。
火,火,火,举目望去,除了火光里那一丝闪闪的让人生惧的明亮之外,就是村民们杂乱的叫喊声。
明媚直奔起火处而去,发现这火比自己想得更大,西侧一行茅草院落均为火烧灭了,火势渐有向山上攀缘的趋势。
火光烧红了他们的脸颊,院落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惶急的脚步声、嚎啕的大哭声、叫逃命的喊叫声似丝缕般缠绕不休,将整个拥挤的场合堵塞的向外溢出。
明媚见了这场合,心里有些不好受,她忘却了自己身站在人群中,且是夜晚,被急切的村民踢了好几下,甚至有人踩到了尾巴。剧痛之下,明媚反应过来,蜷缩着尾巴,躲在无人的角落里。
她顾不得管这些村民,尽可能地攀到高处,想要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到仙人的踪迹。
山下起了大火,她不会不来吧。明媚暗忖道。
可是任她如何眺望,人群中始终没有一条青衫,难道是自己站得太近了?
也是,神仙救火,又不必像凡人那般。
明媚跳下栅栏,渐往后走,只见浓浓夜幕中,听得水流哗啦啦的啸声,一条水桥呈拱形向起火处延伸。明媚一喜,往前奔去,果在河流处见到一女子青衫翩翩而立,她疾扫右手,水源源不断地从河流中涌出。
她眉眼不见素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毅和些许忧愁。
风下,她的青衫轻轻拂动。
当真是,风光殊绝。
明媚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再也不敢踏出一步。
火光渐退。
女仙轻轻喘息,一回头看见明媚蹲坐在身畔,诧异道:“怎么你竟没有离开么?”
明媚不说话。
女仙将她抱起来,借着薄霜般的月色,她看见明媚眼眸里闪着泪花。
女仙笑着点在她的鼻上,她越笑,明媚越羞愧,她抬爪晃晃女仙手臂,急切道:“仙子,舒韫他要趁你不在山上偷盗?草。”
白鸟长啸,将舒韫扇下山崖。
不过这一次,再也不会有谁去救他。
女仙站立山崖,叹道:“想不到我这几株野草也有人屡屡惦记,尔等岁月尚远,却不思努力,专学此旁门左道之法,伤及村下民众,倘真有人为此送命,真是万死莫能赎。”
明媚自舒韫将此事告知她时,就一直惶恐不安,待要告知仙子,又怕舒韫起疑,终于闹得火起,仙子下山救火,他便也好到山中盗草。
她自知自己也为帮凶,不敢辩驳。
仙子叹罢,摩挲着手中?草。
她道:“我先前许诺与你此草,后你下山匆匆,遂忘记此事,今番贼妖采下?草,致你再回,也算有缘,就赠给你吧。”
明媚微有迟疑,仙子面容为之一肃,说道:“我今赠此草,愿你今后一心向善,扶弱救困,永不为此奸滑狡诈之事。”
明媚应了,手爪拨弄着鹅黄花萼,想莫非要把整株草吞下吗?她正犹豫不定,女仙蹲下,拨了拨?草,取出鹅黄花心递到明媚嘴边,明媚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张口吞下。
不多时,她身上起了变化,起初是淡淡的鹅黄光芒,光柱越来越亮。
伏在地面的白猫消失不见,原地站着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
她左右望望想看看自己的相貌,仙子一笑,衣衫轻拂拂过之处,出现一处小水洼。
明媚站在水洼边,弯腰看去,标准的鹅蛋脸型,镶嵌着一对乌浓眼眸,桃花点水似的波光潋滟,不薄也不肥的红嘴唇,太薄显得薄情,太肥显得蠢钝,她却中和得相当好,透着光似的脸颊饱满而富有生机,好似永远也不会疲惫。
鹅黄衣裙着身,裙上点缀野菊,淡绿大带,鬓发结成一股垂在右胸前,鬓边簪一朵木槿。
明媚困惑,她所化相貌居然与上次徐湘把她变成人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真怪。
那点困惑甚至多过了喜出望外。
女仙说:“你告诉那乌鸦小妖,我不杀他,不过他再也不能到山上来,如再为此类事,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明媚一一答应,跪下给女仙行了大礼,感激道:“多谢赐仙草之恩。”再抬头时,女仙已消失不见。
明媚缓步下山,到了崖底,看见稀稀疏疏的草木间,躺着一个玄衣男子,侧脸像极了舒韫。
她眯起双眼打量,一边走过去。
方才心事复杂,未能想起。这时走起来,才发现那条瘸了的左腿依然瘸着,不知将来会不会好起来。
明媚走得近了,发现那人正是舒韫,舒韫坠落的不远处,跌着他那把片刻不离的大刀。
明媚推了推舒韫,发觉手上粘腻,收回一看,竟然是血。
他的伤本就没养好,这下又跌下山崖,伤口迸裂,又添新伤。
这可怎么是好,她也不是医工啊。
明媚正忧愁如何治伤,眉心一跳,想起桩事。徐湘要她和舒韫带回?草,舒韫身受重伤,她自己却占尽便宜得以化形,其中原因不难猜测。
舒韫一旦回到徐湘身边,说出此事,莫说明媚自己,就是阿祝,也必不能安。
事关阿祝,她绝不能如此心软。
明媚捡回舒韫的大刀。
那刀上寒光凛凛,刀头呈圆弧状。明媚摸上刀尖,指尖一疼,渗出血迹,她舔舔指尖的血,静静等着舒韫醒来。
当然,她本来可以在他昏迷时一刀斩断头颅。
不过,思来想去,明媚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假如……假如他愿意……
天光稍暗,大雾重新降下,山林间如罩白纱。
舒韫一直不醒,明媚不愿夜间在山上停留,遂脱下外衣罩在舒韫身下,又铺陈许多枯叶,拉着外衣往山下去。
冬春之季,衣衫不薄,但没走多远,衣衫也给磨损了。明媚累的气喘吁吁,带着舒韫投奔山下一户人家家里。
那村民期期艾艾,却又不大好意思,话里话外是要她交些资用出来,明媚也不含糊,搜遍舒韫身上上上下下,终于找到一枚银勾。
第二日又到乡里请了游医,那游医号了脉,竟说:“这脉象颇为奇怪。”明媚随便找了个话题绕开,医者开了药,又熬煎药吃。
治伤钱不够,明媚替舒韫做主把马儿也卖了,换成钱分与帮忙的众人。
过了几日过去,舒韫终于睁开了双眼。
彼时,门口站着主人家的小娃娃,那娃娃年纪不大,五六岁的女孩,见舒韫长得俊俏,拿手指在他脸上描画,就这么给他戳醒了。
舒韫打开女孩的手,想坐起来,牵扯住伤口,疼得紧锁愁眉。
明媚在外晒太阳,听见女孩的呼唤声,跑到屋里去,对女孩说:“小鱼儿,你快出去,姐姐跟哥哥说些私事。”
女娃娃乖巧点头出去,明媚坐在塌边,正准备把早已打好的腹稿说出。
舒韫裹着被子往里一挤,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明媚道:“我是明媚。”见舒韫仍然不解,她只好解释道:“那只猫,你还记得么?”
舒韫脸上的警惕褪去,他刚要说话,浑身僵住。
明媚道:“我救了你,救命之恩大于天是不是?你只要帮我一件事,我们就恩怨分明,谁也不欠谁的了。”
舒韫也是聪明妖,看见眼前的明媚,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辛苦摘下的?草,早已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脑子里乱如丝麻。
明媚见他迟迟不语,又道:“你只要说我上山时跌落悬崖摔死了,如此就可。”
舒韫怒道:“住嘴,你不过是只刚开灵智的猫精,怎么能与洞主相比。洞主待我不薄,为主尽忠,是我分内之事。要我谎言诓骗洞主,休想。”
“你以为你是凡人么?”明媚站起来,把靠着墙的取来,刀柄立在地下,不无讥讽的说:“即便你是凡人,你所谓对你不薄的洞主只怕本性也不如何。”
舒韫的目光转至明媚的腿上,他呼吸窒息一瞬,很快就道:“凡人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纵然洞主慢待,你也不应该背叛她。”
明媚冷笑:“我是妖,不是你口里的凡人,旁人若待我好,我自然不亏待她,她若对我横眉冷对,我又何必事事恭顺。”
舒韫道:“你对自己看得太重了。”
“随便你怎么说,我只说一句话,如果你要回去,我只能杀你。”明媚道。
“要杀要剐,随你。”
舒韫撑塌站起,几乎站都站不稳,身躯平白地在半空一晃,差点跌将出去。
他低头目视明媚,一刹那,他从这个一路相随而来的精怪眼里看到的不是天真,而是决绝。
也许不仅他看错了明媚,就连徐湘也完全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