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长离赴敦灵道求援之际,归月军与天乾朝廷的正面较量,也已悄然拉开了沉重而血腥的帷幕。
李晓月审时度势,果断抓住朝廷大军尚未完全压境的短暂空隙,集结优势兵力,根据雾鸦司的地图,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发动了一场迅猛的清剿攻势。
天波道南部的六处黑天匪寨被连根拔起,负隅顽抗者尽数诛灭,归降者被收编或遣散。
经此一役,黑天匪在天波道境内苦心经营的二十四处巢穴被彻底荡平,其残余势力或逃窜入更深的山林,或化整为零,再难成气候。
至此,困扰天波道多年的匪患为之一清,归月军完全掌握天波道下辖七县之地,再无后顾之忧,得以全力应对北面的朝廷大军。
然而,军中最具威望的元老白穆,病情日渐沉重,咳血不止,原本矍铄的精神迅速萎靡下去。
这位年近七旬、一生都在为光复神月而奔走的老者,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却仍以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病体,坐镇于南凌县中军大帐,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和威望,通过一道道指令,遥控着前线的战事部署。
他的存在,如同一面精神的旗帜,支撑着归月军上下的人心。
而朝廷一方,康王陈靖手握混编而成的近四万大军,兵甲鲜明,粮草充足,气势正处在巅峰。
陈靖本人曾在平定月北的战役中打过不少硬仗,甚至与凶悍的大周铁骑正面交锋过,自视甚高,内心深处颇为看不起盘踞在月南山野之中、被他视为“杂牌”的归月军。
在轻敌思想的驱使下,他并未选择稳扎稳打,而是傲慢的命令麾下悍将,率领一万兵马作为前军,南下平推天波道,意图一举震慑对手。
这一万前军之中,真正的核心是六千天策七卫与陈靖的月北嫡系,而另外四千先锋,则是由天泉道各县拼凑而来的道军。
在康王陈靖眼中,这些地方军不过是用来试探归月军实力、消耗其兵力的炮灰而已。
南下天波道的关键,便是位于天泉道最南端的临华县。
朝廷前军气势汹汹的扑来,驻守临华县的归月军守将依照既定策略,并未选择死守这座位于平原、无险可依的城池,而是稍作抵抗后,便主动放弃——这也是归月军在天泉道境内的唯一据点,佯装不敌,缓缓向后撤退。
朝廷前军主将见归月军望风而逃,更加骄纵,驱赶着那四千来自不同县、互不统属、指挥混乱的“炮灰”先锋军,一头扎进了归月军精心选择的伏击地点——一条两侧山势陡峭、道路狭窄的必经峡谷之中。
果然,当朝廷大军半数进入峡谷后,归月军的伏兵骤然发难。
那四千先锋军本就号令不一,猝然遇袭,顿时乱作一团,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而后军见前军崩溃,也被溃兵裹挟,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最终,这四千先锋军几乎损失殆尽,奉命前来接应、来自荆县的指挥使杨韬,亦在混乱中被一块巨石砸中,当场殒命。
朝廷军初战便遭此重挫,颜面尽失。
陆战受挫,陈靖又生一计,意图从水路打开局面。
他紧急从后方调集、征用了一批大小战船二十艘,又凑齐了两千名水军,命其沿水流湍急的洪江顺流而下,直捣归月军的心脏南凌县。
然而,这批仓促组建的水军士兵,几乎全是来自月北的旱鸭子。
战船虽称得上精良,但士兵们一上船,在洪江汹涌的波涛和曲折的河道中,便晕船呕吐,东倒西歪,非战斗减员竟高达三百余人。
对此,李晓月早有预料。她派苏挽州率领麾下八百水军健儿,驾驶着五艘灵活的中小型战船,主动迎击。
苏挽州并不与朝廷水军硬拼,而是利用对洪江水情、暗礁、漩涡的极致熟悉,且战且退,巧妙的将庞大的朝廷船队引入了洪江水况最为复杂、暗流密布的一段水域。
与此同时,雾鸦司潜龙会的精锐水鬼,趁机登船袭扰。
一时间,朝廷水军庞大的战船在复杂的水域中行动笨拙,接连失控、倾覆、相互碰撞。
而归月军的小型战船则如同灵活的游鱼,在混乱的敌船间穿梭。一场精心策划的水上伏击战,再次以朝廷军的惨败告终。
二十艘战船大半被归月军缴获,两千水军几乎全军覆没,葬身于滚滚洪江之中。
不到半月时间,与归月军两次交锋,陆战水战皆墨,朝廷军累计损失兵力超过六千人。
虽然折损的多是地方杂牌和临时拼凑的水手,真正的天策七卫和康王嫡系精锐并未伤筋动骨,但如此难看的战绩,无疑极大的挫伤了朝廷大军的锐气,更严重损害了天乾朝廷的军威。
受挫的陈靖不得不暂时收敛起轻敌之心,命令大军在天波道北部边境扎下连营,暂缓进攻。
而归月军则趁机巩固防线,在通往天波道腹地的北部门户顺平县,以及洪江航道上的要冲顺安县,构筑起坚固的防御工事,与兵力仍占绝对优势的朝廷大军形成了僵持对峙之势。
前线战事吃紧,李晓月、柳红绡、苏挽州、赵铁山等归月军核心将领几乎倾巢而出,轮流坐镇前线指挥。南凌县作为大本营,防守反而变得相对空虚,仅由病重的白穆坐镇,留守的兵马不过五百人。
就在这后方空虚之际,一艘看似普通运送布匹药材的货船,在南凌县码头缓缓靠岸。船上连同水手仅有十人,举止寻常。
留守的军士见是素有合作的雾鸦司船只,并未起疑,按照惯例稍作检查,未发现违禁之物,便挥手放行,允许这一行人入城。
货船靠岸后,祈文君面色沉静,眸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她领着一位身着普通灰色布衣、做仆人打扮、低眉顺目的男子,穿过略显冷清的街道,避开主要哨卡,悄然来到了城中看守最为严密、用以软禁濯缨公主陈琦婷的那处独立小院。
那名扮作仆人的男子,赫然正是雾鸦司真正的幕后主宰——梅墨渊。
原来数日前,陈琦婷主动找上了祈文君,一开口,便道破了雾鸦司背后真正的大当家乃是梅墨渊这一绝密事实。不仅如此,她甚至说出了梅墨渊大致的出身背景与蒙冤经历。
收到陈琦婷的密信后,陈思衡立刻行动起来,凭借其身份,轻易进入了看管严密的天泉道道衙架阁库。
他调阅并抄录了天乾始元五年那桩轰动一时的“梅墨渊通匪案”的全部案卷副本,以及荆县司使何晨光当年任职、升迁的详细记录。
天策七卫专门训练用于传递机密文书的信鸽,果然不负所托,将这些至关重要的信息,悄然送抵了身处南凌县的陈琦婷手中。
趁洛长离与白曜远赴敦灵道求援,李晓月等一众重要将领又皆在前线督战,南凌县守备力量最为薄弱之际,陈琦婷终于得以亲自面见梅墨渊了。
当梅墨渊在祈文君的引领下,踏入那间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的房间时,只见一位少女正临窗而立。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窗外天光映照着她的侧颜,只见她的气质雍容华贵,眉宇之间蕴藏着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与果决,容貌绝美,令人见之忘俗。她嘴角含着一丝浅淡而从容的笑意,仿佛早已算定一切,恭候多时。
梅墨渊虽早已从祈文君口中听闻这位公主殿下风采不凡,此刻亲眼得见,仍不由得微微一怔,心中暗赞。
“久闻梅状元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昔日连中三元,名动京城。今日得见,果然器宇轩昂,仪表不俗,本宫心中敬佩。”陈琦婷率先开口,声音清越,语调和缓,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状元”二字,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梅墨渊尘封多年的心口,带来一阵混合着骄傲与剧痛的复杂滋味。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微微躬身:“殿下过誉了。在下如今,不过是一介藏头露尾、苟全性命的戴罪之身而已,实在当不起‘状元’之称。不知殿下执意要见在下,又有何见教?”
祈文君静静的侍立在梅墨渊身侧,沉默不语,如同一尊精美的玉雕,但那双锐利的眸子,却紧紧锁定在陈琦婷的一举一动之上。
陈琦婷莲步轻移,在房中仅有的那张梨花木椅中优雅落座,目光平静的迎向梅墨渊。
“如今康王率数万大军压境,归月军虽有小胜,然则困守天波道,外无强援,已是朝不保夕。若迁延日久,待月南局势彻底明朗,朝廷大军荡平叛逆,梅状元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恐怕也难以在这乱局中沉冤得雪,更遑论报那血海深仇了。”
梅墨渊挺拔的身躯猛的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立刻接话,房间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陈琦婷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惋惜与沉重,继续说道:“梅家本是灵泉县世代书香门第,祈家亦是天泉道有名的名门望族。遥想当年,梅状元寒窗苦读,连中三元,金殿传胪,名扬天下,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限。正该是大展宏图,光耀门楣,实现平生抱负之时。奈何……遭宵小构陷,蒙受不白之冤,顷刻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沼,功名被革,家族蒙尘,自身更是险些性命不保,不得不隐姓埋名,蛰伏于白石县小地。”
她的目光如同能穿透人心,直视着梅墨渊那双因压抑着巨大情绪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如今正值天下变局之际,风云激荡,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梅状元身负大才,怀揣济世之志,难道就真的甘心偏安于白石县这一隅之地,背负着污名与仇恨,碌碌终生,了此残生吗?”
梅墨渊闻言,猛的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叹息。这些年来的隐忍、不甘、愤怒与抱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曾经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其内心深处,何尝没有热血未冷,壮志未酬?
“殿下身处敌营,身为阶下之囚,却能洞察局势,运筹帷幄,将我等底细调查得如此清楚,更能在如此境地下,布下此局召见在下……此等心智与胆魄,在下敬佩之至。”梅墨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陈琦婷身上,变得无比认真,“在下不过一介落魄书生,身负罪责,不敢妄谈大志。然则,愿闻殿下之志。”
陈琦婷神色一肃,周身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梅先生,带着你的雾鸦司,归顺于我。”
此言一出,连一直保持沉默的祈文君脸色都忍不住一变,下意识的上前半步,开口道:“殿下!夫君与我,皆是朝廷钦定的戴罪之身,如何能归降朝廷?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陈琦婷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弧度:“夫人不必担忧。本宫早已在离开京城之前,便向父皇呈递密折,恳请父皇下旨,由总督台牵头,重新彻查当年冤案。”
说着,她从容的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本明黄色、仅有巴掌大小、却显得异常精致的奏折小本。她将小本展开,递到梅墨渊面前。只见那奏折落款,赫然有着当今天子陈斌用朱笔御批的一个力透纸背、棱角分明的“可”字。下方,更是清晰的盖着象征至高皇权的玉玺印章。
陈琦婷早在决定南下之时,便已为今日招揽梅墨渊,做好了一切铺垫与准备。
梅墨渊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本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奏折小本,凑到眼前,几乎是屏住呼吸,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端详着那个“可”字和那方玉玺印鉴。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他的头颅,让他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仅如此。”陈琦婷收回奏折,声音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荆县司使何晨光、黑天匪首庄洋,此二人,皆已在本宫必诛名单之上,他们,绝难逃本宫的制裁!”
她轻轻一挥手,仿佛在拂去尘埃,语气却冰冷如铁:“梅先生,你可愿在本宫麾下,亲眼见证此二贼身败名裂,化为齑粉的那一天?”
“何晨光!庄洋!”这两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梅墨渊压抑多年的怒火与仇恨。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充满血腥气的话语:“何止亲眼见证!我梅墨渊对天发誓,定要亲手手刃此二贼!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以雪我梅家之耻!”
陈琦婷要的就是他这股不死不休的恨意与决心。她看着梅墨渊,语气又转为一种充满诱惑的展望:“待到此间事了,尘埃落定,梅先生沉冤得雪,恢复功名与清白之身,本宫必亲自在父皇面前保举,以先生之大才,入朝为官,授以要职,届时便可一展胸中抱负,大有作为。”
她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神色动容的祈文君,语气温和:“届时,尊夫人亦可随梅先生风风光光前往京城。未来的天地之广阔,境遇之尊荣,又岂是偏安于这小小的白石县一隅之地可比?”
祈文君不由得微微吞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向往,显然已然心动。
梅墨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表情挣扎,但眼神中的坚冰,已肉眼可见地开始松动、融化。
陈琦婷知道火候已到,缓缓站起身,走到梅墨渊面前,亲自伸手虚扶起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实不相瞒,梅先生,此次本宫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南下,所为者有二。其一,便是要彻底剿灭在月南诸道作恶多端、荼毒生灵的黑天匪。其二,便是要借此机会,结识、并请回先生这位闻名天下的状元郎。”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话语却如同重锤,敲在梅墨渊心头:“如今月北初定,朝廷根基已稳,扫平月南,完成一统,乃是迟早之事,大势所趋,不可逆转。归月军叛逆,不过是疥癣之疾,负隅顽抗。待天下重归一统,百废待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急需像先生这样真正心怀天下、经纬治国的大才。先生难道就真的甘心,永远背负着骂名,在这偏僻之地,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苟且偷生一世吗?”
“殿下……!”梅墨渊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热泪滚滚而下。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不甘、隐忍与期盼,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眼含热泪、对他缓缓点头的祈文君,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彻底烟消云散。
他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因激动而略显凌乱的衣袍,随即拉着祈文君,一同郑重的跪倒在陈琦婷面前,以头触地,行了一个庄重无比的大礼:
“若殿下不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誓死追随。在下愿率雾鸦司上下五百余众,以及麾下产业尽数归顺,听凭殿下差遣!”
“不是归顺本宫。”陈琦婷俯身,亲自将两人扶起,语气郑重的叮嘱道,“是竭尽全力,辅佐当今太子殿下。”
梅墨渊与祈文君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陈琦婷如此煞费苦心拉拢他们的深层用意——她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培植自身势力,而是在为她的弟弟,当今太子陈思衡,网罗未来肱股之臣。若此事顺利,太子登基,那他们夫妇的未来,岂止是沉冤得雪,简直是前程不可限量。
“谨遵殿下教诲!”两人齐声应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激动。
“既已归心,本宫现下有两点要求,还请梅先生立即去安排。”陈琦婷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静与果断。
梅墨渊似乎早已料到,不待陈琦婷细说,便主动开口道:“殿下放心,离开南凌县的一切事宜,在下早已安排妥当。码头那艘货船便是接应,随时可以助殿下安然离开此地。”
陈琦婷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于梅墨渊的办事能力颇为欣赏。她接着说道:“除此之外,本宫还需要那块天机图。”
祈文君闻言,立刻了然,接口道:“此事极易。那块天机图,当日李晓月出于信任,并未直接收取,一直是由我代为保管的。”说着,她便要从怀中取出。
虽然决定了背弃归月军,但如此单方面毁约,祈文君内心终究有些不安与愧疚。梅墨渊看出了妻子的心思,略一沉吟,便做主道:“殿下,归月军毕竟曾与我等合作,亦有收留之情。临走之前,不如留下数千石军粮,以及十万两白银的银票,置于殿下房中,也算聊表心意,免得被世人指责我等过于凉薄。”
祈文君依言,将一沓厚厚的大额银票,轻轻放在了房间内的桌子上。
“殿下若安然归去,他日战场上相见,归月军便是殿下与朝廷的敌人之一。留下这些钱粮资敌……真的好吗?”祈文君还是有些犹豫。
陈琦婷目光扫过那些银票,嘴角却勾起一抹傲然的笑意,轻轻摆了摆手,气度非凡:“无妨。本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既有始,便求有终。这点钱粮,便当是偿还了这些时日的款待之情。至于战场胜负,本宫,不惧。”
梅墨渊闻言,心中对这位公主殿下的气度与格局更是敬佩不已,恭敬的再次行了一礼。事不宜迟,他立刻着手安排,准备护送陈琦婷秘密离开。
然而,就在梅墨渊与祈文君一左一右,护卫着已换上普通服饰、用风帽遮掩容颜的陈琦婷,即将登上码头那艘看似普通的货船之时——
“站住!”
一声清冷的厉喝,如同冰锥般刺破了码头略显嘈杂的空气。
只见一骑快马如飞而至。马背上,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李晓月,正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们三人。
她刚刚率领前线轮换休整的兵马返回南凌县,码头上这艘不请自来、行迹略显突兀的雾鸦司船只,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
而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那三个即将登船的身影中,有一个人的身形,她再熟悉不过。
李晓月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中大感不妙,立刻厉声命令随行亲兵,“快!拦住他们!封锁码头!”
话音未落,她已猛夹马腹,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而她则借势从马背上飞跃而下,腰间双刀已然出鞘,化作两道凌厉的寒光,阻止他们登船。
梅墨渊不慌不忙,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手臂一振,解下身上那件看似普通的灰色披风,手腕一抖,那柔软的布料竟如同被灌注了内力般,瞬间展开,如同一张柔韧无比的大网,朝着疾冲而来的李晓月当头罩下。
李晓月双刀疾舞,刀光如雪,劈砍在那看似轻飘飘的披风之上。
然而,无论她的刀势多么迅猛凌厉,力道多么刚猛无俦,那披风总能以一种极其玄妙的弧度,将她的力道卸得干干净净。仿佛千钧之力打入了蓬松的棉花之中。
梅墨渊脚下步伐不动,只是手腕再次一抖,那披风边缘如同毒蛇吐信般,猛地向内一卷、一绷。
“嘭!”
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怪力,顺着披风猛地传来。李晓月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发麻,再也握不住双刀。
“当啷!当啷!”
两柄伴随她征战多年的弯刀,竟被那柔软的披风硬生生卷飞,脱手而出,掉落在地。
而李晓月本人,更是被这股力道震得气血翻涌,踉跄着向后连退了十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此时,李晓月带来的亲兵也已赶到,呼喝着冲上前来,欲要擒拿陈琦婷。
一直沉默护卫在侧的祈文君,冷哼一声,素手轻扬,屈指连弹,数枚乌黑油亮、不知何种材质打造的实心梭形暗器,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的射向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归月军士兵。
惨叫声接连响起,那十几名士兵甚至没能看清暗器来路,便觉得膝弯、手腕等处一阵剧痛,瞬间失去平衡,纷纷惨叫着倒地,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而码头上,归月军用于巡逻、封锁江面的船只,此刻竟也出了问题——它们的缆绳,不知何时被人用精钢打造的锁扣,死死地锁在了系缆柱上。
船上的士兵手忙脚乱,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解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艘货船缓缓起锚。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陈琦婷在梅墨渊的掩护下,已然登船。
快船迅速驶离岸边,撑起风帆而去。
在船只离岸已有十余丈远时,陈琦婷站在船舷边,掀开了遮颜的风帽,目光平静的望向岸上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李晓月。
“晓月。”她的声音借着江风,清晰的传到岸边,“归月军气数已尽,负隅顽抗,不过是徒增伤亡,让这月南之地血流成河罢了。你若此刻率众归降,我以名誉向你保证,归月军所有将领,均可在朝廷中身居要职,保留兵权,归月军将士仍由你统领,朝廷绝不秋后算账。如此可好?”
“陈琦婷!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一派胡言!”李晓月见船只远去,怒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归月军与天乾朝廷势不两立!我等宁可战死,也绝不做摇尾乞怜的投降之辈!你休要多言!”
“冥顽不灵……可惜了。”陈琦婷看着李晓月那决绝而充满恨意的眼神,知道招降无望,无奈的轻轻一叹。她运起内力,声音陡然变得沉浑有力,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码头,甚至传向了南凌县城:
“既然如此,下次见面,你我便是生死相搏的敌人了!晓月,尔等珍重!一月之内,本宫必亲率王师,踏平天波道,灭你归月军于月南之地!”
这充满自信与杀伐之气的宣告,如同战书,重重砸在每一个听到的归月军将士心头。
话音未落,陈琦婷抬手,从自己如云的发髻间,取下一支造型别致的金簪。她凝目看了一眼,随即手腕微动,凝力向岸上的李晓月投掷而去。
那金簪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意味,平稳的飞向李晓月。
李晓月下意识的伸手,精准的将金簪接在手中。触手微凉,还残留着一丝主人发间的淡淡馨香。
此时,江风送来了陈琦婷最后一道传音,清晰地钻入李晓月的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请晓月务必将此物,交予长离弟弟。”
说完,陈琦婷不再回头,转身走入船舱。那艘载着她的快船,鼓满风帆,很快消失在茫茫江雾与远山叠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