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帆水军

    月隐星沉,灵泉县内万籁俱寂,康王陈靖的行辕灯火通明。森严的守卫如同暗夜中的雕塑,无声的拱卫着核心区域。

    书房内,陈靖正就着跳跃的烛火无聊的翻阅书籍,门外传来内侍刻意压低的声音:“殿下,人到了。”

    陈靖目光微闪,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书房厚重的木门被无声推开,两道被黑色斗篷笼罩的身影闪入室内。他们进入前,在门槛处有过一瞬极其短暂的停顿,冰冷的目光在阴影下□□撞,彼此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二人入内,立刻向着书案后的身影躬身行礼。

    陈靖这才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书卷,抬起眼,脸上堆起一团看似和煦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何司使、庄首领,深夜到访,一路辛苦。”

    来人掀开兜帽,露出真容,正是荆县司使何晨光与黑天匪首庄洋。

    “劳殿下挂心,下官惶恐。”何晨光微微躬身,姿态恭敬,眼神却如幽潭般深不见底。

    庄洋只是粗声粗气的抱了抱拳,脸上横肉虬结,带着江湖草莽特有的蛮横与不耐。

    “不必多礼,此地没有外人,坐。”陈靖表现得极为大度,挥了挥手。两人道谢后,各自在客位上缓缓坐下,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鸿沟。

    “何晨光,听说你前阵子病故了?怎么,阎王爷不肯收你?”庄洋率先发难,阴阳怪气的啐了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听说你这荆县司使当得是风生水起,兵强马壮,威风得很呐!怕是连康王殿下的号令,都要掂量掂量了?”

    何晨光眼角微微抽搐,心中暗骂这蠢货只会逞口舌之快,面上却立刻转向陈靖,抱拳道:“殿下明鉴!下官能有今日,全赖殿下昔日提携教诲,时刻不敢或忘,唯殿下马首是瞻!”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扫向庄洋,语带讥讽,“倒是庄首领,在山林里称王称霸惯了,怕是忘了上下尊卑。本官乃朝廷正五品命官,你一个啸聚山林的匪类,有何面目在本官面前狺狺狂吠?”

    “老匹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庄洋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手猛的一拍,身旁花梨木椅的扶手应声碎裂。他霍然起身,周身煞气涌动,眼看就要暴起发难。

    “庄洋!”陈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遏制了庄洋的怒火,“坐下。”

    庄洋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了何晨光一眼,终究不敢违逆康王,悻悻坐回破损的椅子上。

    陈靖不再看两人之间的龃龉,目光转向庄洋,语气转为冷厉:“庄洋,本王令你统帅黑天军,听候调遣。如今天波道境内的势力,还存留多少?”

    庄洋吃了瘪,闷声道:“殿下,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走漏了风声,我在天波道的寨子,被归月军那帮兔崽子拔得差不多了。我也……我也尽力周旋了。”

    “哼,废物,连区区归月军都抵挡不住。”何晨光立刻抓住机会,得意的扬起下巴,语气轻蔑,“老夫此前可是在荆县外围,一举剿灭了两千归月军。倒是听说庄首领你,派五千精锐设伏,不仅被人家杀得大败溃逃,连手下大将‘毒娘子’阴十娘都折了进去?啧啧,真是废物中的废物!”

    “你他娘的找死!”庄洋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陈靖在此,他早已扑上去将何晨光撕碎。

    陈靖冷眼旁观着这两条互相撕咬的恶犬,心中冷笑。

    何晨光与庄洋,当年皆是祈文君创立黑天帮时的元老。只因利欲熏心,在随梅墨渊入京时,双双攀附上康王,不惜构陷旧主,以作投名状。

    此后,何晨光凭借康王的势力运作,得了荆县司使的官身,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而庄洋则整合黑天帮残余势力,化为黑天匪,盘踞山林,替康王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尤其是那源源不断输送入康王府的巨额金银,更是他维系权势的重要支柱。

    如今黑天匪主力被归月军重创,价值大减。陈靖亲率大军南下,也是时候考虑如何处置即将无用的棋子了。

    “庄洋。”陈靖开口,打破了僵局,语气显得颇为语重心长,“这些年,你为本王奔波,也算劳苦功高。本王已为你谋了个前程,待此间事了,便随本王回京,入朝为官吧,总好过在这山林间餐风露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庄洋瞬间僵硬的脸色,继续道,“至于你麾下那些弟兄,本王自会寻个由头,将他们收编为官军,从此吃上皇粮,也算有个正经出身。”

    庄洋闻言,心头猛的一沉。入京为官?听起来是条康庄大道,实则如同飞鸟入笼,一旦离开自己经营多年的地盘和兵马,失去獠牙利爪,生死便全由他人拿捏。

    他早已习惯了山高皇帝远、称王称霸的快意,岂肯甘心受此束缚?

    然而,他不敢当面拒绝陈靖,只得强压下心头的不愿与惊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瓮声瓮气道:“多谢殿下栽培!庄洋……遵命!”

    何晨光在一旁看得分明,嘴角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何晨光。”陈靖转向他,语气缓和了许多,“本王已去函内使台,极力保举。这天泉道使令一职,若无意外,当是非你莫属了。”

    何晨光觊觎此位已久,闻听此言,心中狂喜,立刻离座,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殿下知遇提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必当竭尽全力,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嗯。”陈靖微微颔首,话锋却是一转,“只不过……如今天波道全境被归月军占据,洪江水道亦被其水军扼守,实乃本王心腹之患,亦是你上任之路的绊脚石。何司使,还需你麾下精锐水军出力,尽快打通洪江水道,立下这份大功,本王在朝中为你运作,也更能挺直腰杆,堵住那些悠悠众口啊。”

    何晨光心中雪亮,近日已有天策七卫的禁军悄然进驻荆县、渊县、青川三县要地,这分明是康王在向他施压,逼他拿出真本事,表明立场。为了那梦寐以求的天泉道使令之位,他咬了咬牙,知道不能再藏私了。

    “殿下放心!”何晨光挺直腰板,脸上露出自信之色,“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瞒殿下,下官麾下‘楼帆水军’已操练多时,正可为此战先锋!”

    楼帆水军,乃是何晨光倾尽心血打造的王牌。一千水卒皆是精通水性的亡命之徒,人人腰缠浸油麻绳,携带精钢钩锁,惯于在惊涛骇浪中攀援跳帮,于敌船之间往来纵横,登船搏杀、水下凿船,无所不用其极。

    其麾下拥有五艘巨大的楼帆战船,船高逾三层,每层皆密布箭孔,架设强弓硬弩,俨然是移动的水上堡垒。辅以十艘轻捷如燕的快船,纵横月江多年,罕逢敌手。

    正是凭借这支强悍的水师,何晨光才能稳坐荆县,威震三江,成为一方霸主。

    与此同时,南凌县内。

    结束了一日紧张军议的洛长离,躺在硬板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月光如水银泻地,他的思绪纷乱如麻,脑海中不断闪过日间种种,尤其是对未来的忧虑。

    “睡不着么?”一个清冷如雪、却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如同幽谷冰泉,轻轻响在门外。

    洛长离一个激灵,几乎是弹坐而起,心中那点烦躁瞬间被惊喜取代。他连忙点燃床头的油灯,快步上前拉开房门。

    月光下,白曜静静伫立。她罕见的换下了一贯穿着的素白旧宫袍,身着一袭淡雅如初绽迎春的鹅黄色宫装,流云般的裙摆随风轻曳。

    清冷的月华笼罩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衬得那如雪白发愈发皎洁,绝世的容颜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几分月下仙子的缥缈与柔美,令人心折神摇,不敢亵渎,唯有深深的仰慕与敬畏。

    洛长离一时看得有些呆了,直到白曜微微抬眼,金瞳中流转着询问的神色,他才恍然回神,慌忙侧身让开:“师傅,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他手忙脚乱的请白曜进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披散在肩头、如银河倾泻般的雪发,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转身从床边那个随身携带的小包袱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细长的木盒。

    洛长离双手将木盒奉上,语气带着几分献宝般的期待,“这是弟子前些时日在益县偶然看到的……一支百花簪,觉得或许适合师傅,便买了下来。”

    白曜微微一怔,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接过木盒。打开盒盖,一支雕刻精美的木簪静静躺在柔软的丝绒上。簪身打磨得光滑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天然木香,其上雕刻的花纹繁复而精致,栩栩如生。

    她拿起木簪,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纹路,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牡丹、兰草、寒梅……既是百花簪,为何独刻此三花?”

    洛长离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却又鼓起勇气,目光清澈的看向白曜:“因为在弟子心中,师傅便如牡丹般雍容华贵,气度天成;如空谷幽兰般高洁清雅,不染凡尘;又如傲雪寒梅般坚韧不屈,风骨凛然。弟子特意请匠人依此意打造,希望能略衬师傅的风采。”

    白曜握着木簪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看他,金瞳中情绪难辨:“这算是你对为师的评价么?”

    “不敢不敢!”洛长离连忙摆手,脸上发热,“弟子妄言,绝无僭越之意!只是……只是心中真实所想!”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白曜低声嗔了一句,那语气竟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少女般的娇嗔意味。虽转瞬即逝,却让洛长离心头如同被羽毛拂过,猛的一颤,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心跳如擂鼓。

    白曜垂眸看着手中的木簪,沉默片刻,轻声道:“多谢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她平日里习惯散发,此时一手拢起脑后如瀑的白发,另一手试着将发簪簪上,动作却显得有些生疏和笨拙。

    洛长离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些许无措,心中又是好笑又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涌动,鬼使神差的大胆提议:“师傅若您不嫌弃,让徒儿帮您挽发可好?”

    白曜动作一顿,侧眸瞥了他一眼。就在洛长离以为会被拒绝时,她却微微转过身,背对着他,默然的将手中的木簪递了过来。

    洛长离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接过还带着她指尖微凉体温的木簪,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手指插入那冰凉顺滑如丝绸的白发中。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不多时,一个简单却清爽利落的发髻便在他手中成型,他将那支百花簪轻轻簪入发间,固定妥当。

    白曜拿起桌上的一面铜镜,对着看了看镜中映出的身影,以及发间那支恰到好处的木簪,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微微颔首:“尚可。”

    放下铜镜,她话题一转,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陈琦婷脱身而去,想来你心中颇为不甘。”

    提到此事,洛长离脸上的笑意淡去,眉头蹙起:“是。此女智计超群,心思缜密,此番脱身,无异于纵虎归山。我归月军日后,恐怕少不了要吃亏在她手上。”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更没想到,连雾鸦司这等隐秘势力,竟也归顺于她。那块天机图,也被她带走了……”

    “那块天机图,关系着古南欧国的秘宝,陈琦婷绝不会放过,定会设法探寻。”白曜语气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不过,我亦留了后手。想必用不了几日,她便要想尽办法,主动来寻我们了。”

    “后手?”洛长离疑惑的看向她。

    白曜指尖一翻,不知从何处捻出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寒光在灯下微闪,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那日我察觉她私下动用天策七卫的信鸽传递消息,便趁其不备,以内劲将此针射出,令她在无知无觉中,中我之毒。”

    “师傅您……还会用毒?”洛长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回想起往日修炼不辍时,没少被师傅用银针“教导”的经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然呢?”白曜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沈使令所中之蛊,是如何解的?”她指尖把玩着那根银针,继续道,“此毒名为‘附骨寒’,乃是慢性之毒,不会立刻致命,但中毒者每至子夜,便会头痛欲裂,胸闷如堵,寒气钻心,痛苦难忍,且寻常医者绝难诊断根除。治愈之法,唯我一人知晓。”

    洛长离眼睛一亮,一拍手掌:“妙啊!以陈琦婷的聪慧,一旦症状出现,略加思索,定能猜到是我们动了手脚。为了解除痛苦,她必然会想办法主动联系我们。届时,我们便可掌握主动,提出条件。”他兴奋的看向白曜,“师傅,您是想借此机会,逼她交出那南欧秘宝?”

    “非也。”白曜摇了摇头,金瞳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她心高气傲,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范,强行逼迫,反会适得其反。不过,那南欧秘宝之中,据天机图记载,藏有一物,对我至关重要。”

    “是何物?”洛长离收敛心神,凝神细听。

    白曜沉默了片刻,房间内只剩下灯花轻微的爆响。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洛长离,语气淡然,却字字千钧:

    “奇经丹。”

    她顿了顿:“我修习‘天流’心法,多年来以极致寒气为引,虽功力大进,却也早已伤及经脉根本,沉疴暗藏。唯有这传说中的‘奇经丹’,方能彻底根除我体内顽疾,修复受损之基。”

    “什么?!”

    洛长离闻言,如遭晴天霹雳,浑身剧震,猛的从凳子上站起,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巨大的恐慌。他一直以为师傅只是功法特殊,需要借助寒气压制,却万万没想到,这身惊世骇俗的修为背后,竟隐藏着如此致命的隐患!

    “师傅!您……”他声音发颤,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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