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寂寥的香火味，吹过辰阳边缘的“清微观”破败陈旧的殿宇，屋檐下的铜铃偶尔发出沉闷的声响，让这道观显得更加落魄。
只是听说，清微观早年虽不说香火鼎盛如日中天，但也信众不绝，晨钟暮鼓从未断绝。
可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是惹怒了哪路鬼神，还是触怒了什么人。
一夜之间，道观里的道士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道观，在风雨中飘摇。
那之后过了许多年才陆陆续续有几个在外的道姑道士回来，勉强才支撑起这点微末的传承，却也再难复当年光景。
叶萦心站在院中那棵半枯的柏树下，仿佛她只是外来的香客。
脸上那合适的温和与好奇之色，让她得以与观里仅存的几位道姑和道士攀谈许久。
话题从辰阳旧事绕到观里曾经的香火，再似不经意间地问起，是否听说过一个叫“裴召歆”或是“辜月”的人。
而回应她的，是瞬间的沉默和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
一位头发半白的道姑垂下眼，用力掸着其实并无灰尘的袍袖，声音干涩：
“没听过。观里人来人往，记不清了。”
另一位年轻点的更是直接转身，拿起扫帚，开始用力清扫本就干净的石板地，背影透着拒绝。
叶萦心不再追问。
她得到了答案，看来不是简单的“不认识”，而是刻意的回避，想抹除她的存在。
结合她之前打听到的，此女叛离十大家，弑杀养父母的传闻……
一个被出生之地彻底否认，又被收养之家视为叛徒的人。
叶萦心缓步走出清微观的山门，回头望了一眼那在稀薄阳光下显得格外寂寥的牌匾，心底那个念头愈发清晰：
“无根之萍……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人，没有归处，没有依靠。
无论她看起来多么平静，内心注定是充满了不安与裂缝。
而心里的裂缝，正是最适合养育“愿望”了。
辜月住在老城区一栋墙皮有些剥落的六层旧楼里，顶楼带着一个不大的天台。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各家各户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她的房间和这栋楼一样旧，但却很整洁，整洁到几乎没有生活气息，家具寥寥无几，颜色只有黑白灰三种基础色调。
唯一特别的是天台那个小天台。
角落里，有一个用几块旧砖粗糙垒起的小祭坛，上面没有牌位，旁边只放着一盏用玻璃罩住的小小长明灯，灯焰在晨风中微微摇曳，不知在为谁而燃。
清晨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开，早点摊的蒸笼冒着滚滚白汽。
辜月站在摊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早点，眼神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指向了熟悉的糯米饭：“要一份，多放脆哨。”
她端着碗，在摊主支起的小折叠桌旁坐下，低头吃起来，热乎的食物让她苍白的脸颊透出点的血色。
也就在这时，叶萦心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编小篮子，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她先是对着忙碌的摊主露出一个熟稔的笑容：“李姐，老样子，一份糯米饭，少糖。”
然后，她目光一转，像是才注意到旁边独自坐着的辜月，脸上带着点试探的友好。
“你好，这儿没人吧？”她声音温和，指了指辜月对面的空位，。
辜月闻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摇了一下头，代表这里没人。
叶萦心坐下顺手将那个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竹篮放在了桌角。
她等待着自己早餐的时候，顺便看向辜月，试图寻找话题：“你也住这附近吗？好像经常看到你。”
辜月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闻言只是又抬了下眼，算是回应。
气氛有一瞬间微妙的凝滞。
正在这时，摊主李姐端着叶萦心的那份糯米饭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一边利落地放下碗，一边笑着对叶萦心打圆场：
“哎，你别介意啊，这姑娘就住这楼上，人是顶好的，就是性子静，不爱说话。”
李姐用围裙擦着手，对辜月的方向笑着继续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叶萦心立刻顺势接过话头，笑容无懈可击：“没关系，李姐，安静点好。”
“像我平时也喜欢安安静静地弄点手工，做些香囊什么的。”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自己带来的竹篮。
“是吗？诶呦，你这做得好啊，手艺可以啊！”李姐看着她篮子里的香囊感叹出声，伸手拿起一个仔细端详，眼里满是赞赏。
“嗐，也就平时瞎做的。诶李姐，我这做的香囊也挺多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一个，可以挂在手机上，放在包里面也可以，安神助眠有点小用处。”
叶萦心笑得真诚，语气里带着分享的愉悦。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李姐嘴上客气着，手里却已经拿着那个绣着兰草的香囊有些爱不释手。
“这有什么，邻里邻居的，别客气。”叶萦心说着，又拿起几个给李姐挑着。
不过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辜月刚才离开的方向，语气自然得像只是随口一提。
就在这时，辜月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默默站起身，将碗筷拿到摊主指定的回收处放好，对着李姐微微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吃好了？”
“嗯。”
整个过程辜月始终没有多看桌上的香囊一眼，也仅仅只是回应李姐那句而已。
叶萦心看着她消失在街口的背影，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或焦急。
她笑着帮李姐把那个兰草香囊挂在了推车显眼的位置，又闲聊了两句家常，这才提着篮子，不紧不慢地离开。
她并不气馁，反而觉得更有趣。
毕竟“愿”为她筛选的最后一对猎物总是与众不同一些。
辜月沿着老旧的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很喜欢这个时候，似乎就像谢七说的“有点人味”。
不过今天辜月后面跟着一个小尾巴，她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轿车一直在跟随她。
想都不用想都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
辜月甚至能想象出车里江衍之那带着探究的灼灼目光，以及解芒那双带着冷静审视的眼睛。
不过辜月也不是第一次被跟踪，她就像没发现一样，径直走进了街角那家挂着“忘忧”灯牌的便利店。
叮铃——
门铃轻响。
柜台后，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正有气无力地打着哈欠，眼下那两团青黑浓得像是用马克笔涂上去的。
见辜月进来，他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地抬手晃了晃：“来了姐……困得我魂儿都快散了。”
“嗯。”辜月应了一声，走到柜台后，接过他递来的交接班记录本，目光在他那张过分缺乏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地开口：
“你少熬点夜。”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虽然对你来说，可能也没什么区别了。”
阿康闻言扯着苍白的嘴角乐了：“姐，你这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一针见血。”
“放心，死都死透了，还能再死一回不成？顶多就是魂体不稳，被扣点KPI。”
“昨晚没什么大事，就几个醉鬼晃悠，还有个新来的迷糊鬼找不到路，我按手册给他指了方向。
哦对了，路过那家新开的点心铺子，给你带了块玫瑰糕，听说不太甜，你应该能吃得惯。”
阿康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底下摸出自己的包，又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小纸袋塞给辜月
辜月看着那小小的纸袋，沉默地接了过来。
“谢谢。”她低声说，然后抬眼看了看便利店门口，“你可以‘下班’了。”
阿康快乐地拎着包就往外飘，走到门口还回头冲辜月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渐亮的晨光里。
柜台后，辜月将那块玫瑰糕妥善放好，打开手机。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界面却不是阳间常见的那些APP，而是一个色调偏暗，泛着幽幽蓝光的界面，赫然是写着“地府短视频” 平台。
她面无表情地刷着，一个ID叫 “摸鱼马面” 的账号正在直播，内容是《带你直击忘川河底十大未解之谜》。
但是镜头晃得厉害，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像是马面的手机掉忘川河里了。
而左下角的评论里一堆魂魄在刷“马大人今天KPI完成了吗就摸鱼？”。
另一个热门视频是 “牛头阿傍” 发布的《三分钟教你快速识别恶意滞留阳间魂魄》。
视频里牛头一本正经地拿着个小本本展示，背景音里却不时传来锁链拖动和模糊的求饶声。
评论区更是热闹：
【用户彼岸花开：牛大，我觉得您挺有助眠的潜力的，这背景音，绝了！】
【用户不想打工的鬼差：是吧！楼上说得没错，锁链声+求饶声，白噪音了属于是，听着睡得贼香。】
【爱岗敬业牛阿傍（作者）回复彼岸花开：？？？重点是内容！内容啊！（发怒表情）】
辜月的目光在“助眠”那条评论上停顿了半秒，指尖一划。
下一个视频弹出来，标题格外醒目： “孟婆汤口味测评（第三期）：新品‘麻辣火锅味’究竟是不是黑暗料理？”
主播是位穿着古装，面容姣好的小姐姐，此刻正对着镜头，视死如归地喝下一碗飘着红油和辣椒籽的浓汤。
瞬间她的脸皱成一团，对着镜头摆手，半天说不出话。
看到这里，辜月那常年平静的嘴角，上扬了许多。
这个，她倒是有点兴趣。
她在地府那段时间，没少被孟婆拉去当“小白鼠”。
什么“螺蛳粉味”、“薄荷巧克力味”、“老陈醋气泡水味”……她都被迫尝过。
孟婆就喜欢找她试菜，原因就是她喝完之后，通常只会点一下头，或者摇一下头，最多说个“还行”，从不啰嗦，更不会像其他鬼差那样吐槽三个时辰。
辜月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正考虑要不要点开评论区看看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