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黛见周莲泡泡吹得起劲,并不抗拒自己接近她,便指着桌底下的竹筐道:“我们去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吹泡泡的玩意儿?”说着,便去牵她的小手。
    周莲见状,倏地缩手,没让吴黛牵着,还扭头看了眼周少夫人,然后探身指向竹筐,同时嘴里“嗯嗯嗯”地哼了几声。
    周少夫人明白女儿是想让自己抱她着去看竹筐里面的东西,只是这会有外人在,她不敢说话也不敢自己行动。
    方才周莲的进步使她激动万分,这会儿几乎本能地想抱起她,满足爱儿小小的要求。然而此时吴黛轻轻咳了一下,她便立刻醒悟过来,轻柔道:“娘也想看看呢,一道去吧。”
    可她拉了好几下,女儿却死活不肯迈步。
    周少夫人催促了好几声,周莲依然不动,且垂眸沉脸,显然情绪又开始不安。
    吴黛见状,灵机一动,自己走向竹筐,取出另一个竹筒和麦杆,然后用麦杆一头蘸了蘸皂液,往另一头慢慢吹气,一个亮晶晶的皂泡渐渐由小变大。
    周少夫人故意夸张道:“哇,这个太大了,是泡泡大王!”
    吴黛将大泡泡往空中一甩,任由它往屋子的角落飘去,然后极其配合道:“泡泡大王要跑啦,快去抓住它!”
    周莲闻言,果然往前迈了一步,可又马上停住,犹豫驻足。
    吴黛见此法略微生效,又吹了一个泡泡,喊道:“泡泡王妃来啦!”
    周少夫人再次拉了一下女儿。
    这回周莲没有再犹豫,牵着母亲的手,兴奋奔向泡泡。
    如此几次,周莲玩得不亦乐乎,且越来越放松,到最后一度松开母亲的手,自己在雅间内追逐泡泡。
    约半个时辰后,吴黛与母女俩告别离开,约定明日再进行类似的练习。
    依吴黛原先的计划,今日她只是想在周莲跟前混个脸熟,让她习惯并容忍自己在她周围活动。没料到进度远超预计,她竟能短暂地不依赖别人,自己行动了。
    吴黛找到李妈妈和姚冠杨,商量明日的训练计划。
    她打算明日巳时和申时各练一次,方法与今日相仿,到时她会设计不一样的游戏。巳时那次由李妈妈代替周少夫人陪着,申时由姚冠杨加入,看看周莲能否在不同的人陪伴下,再多容忍一个外人。
    李妈妈对姚冠杨的加入颇有异议,道:“姚花匠一个外男,是不是有些不妥?”
    吴黛道:“你们此次随行的仆从中,有男的吗?”
    李妈妈:“自然。”
    吴黛:“周小娘子怕他们吗?”
    李妈妈皱眉思忖,“似乎更怕男的,女使们服侍姐儿,她还能看她们几眼,男仆是连看也不敢看他们。”
    姚冠杨小声道:“大概周小娘子两岁以前在乡下避难,都没怎么见过男人吧。可往后总避免不了,更得多练练,在下愿意尽这份力。”
    吴黛心说小子有点慧根,一点就通,“没错,晚练不如早练,小孩子不用避嫌,正是时候,总不能等小娘子将来相看未来夫君时,再临时抱佛脚吧。”
    李妈妈认可地点点头,安心地告辞去照顾周莲了。
    姚冠杨却未离开,拱手问道:“在下听李妈妈说,周小娘子的日常起居都是她在照顾,为何今日的训练,不从李妈妈开始?”
    吴黛今晨虽起得晚,可昨夜死里逃生,疲惫本未全消,再加上今日碰上周家人后,一直折腾到现在,原想立刻回房躺着,可见姚冠杨一脸真诚求救的样子,她前世授业解惑的热情又燃了起来,道:“你觉得给周莲训练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姚冠杨略一思索道:“按周少夫人的意思,她希望周小娘子跟别的同龄孩子一样,能接受更多的人照看她,而且能胆子大些,不害怕外人。”
    “没错。”吴黛点了点头,“那么怎样才算不害怕外人?”
    “额......”姚冠杨一时有些被问住,沉吟了半响才答道,“周少夫人应该是希望周小娘子在别人面前,像在母亲和李妈妈面前那般自如吧?”
    “很好!”吴黛赞许道,“那怎么个自如法呢?”
    姚冠杨又偏头思考了一下,道:“大约就如方才你和她玩泡泡那般,自己想去哪里玩便能毫无顾虑地过去,或者更好一点的情况是,她能跟别人也说话交流,不需依赖熟悉的照顾人。”
    “不错。”吴黛继续引导,“那你认为刚才若是换作李妈妈来,事情会怎么样?”
    姚冠杨笑道:“李妈妈似乎对周小娘子甚是疼爱,小娘子对她也更依赖,若方才是李妈妈陪着,大约小娘子一皱眉一犹豫,她便会立刻将人搂在怀里。”
    “的确如此,越亲近的人越难分开,而且焦虑更甚。”吴黛总结道,“李妈妈估计会抱着周莲追泡泡。”
    姚冠杨暗自好笑,她一个娇萌的小娘子,说出来的话却甚是老成,循循善导,完全是师长式的口气。
    吴黛见他不语,便道:“还有什么疑问?一并说来。”
    姚冠杨的确还有事不解,只不过是对吴黛的好奇,为何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此了解小孩?
    可话到嘴边,他觉得这般问不妥,只道:“吴娘子精通医理?”
    “医理?”吴黛不解,“为什么作此猜想?”
    姚冠杨解释:“在下看吴娘子此前向周少夫人探问周小娘子过往的情况,很像大夫号脉问诊。”
    周莲的状况,从现代医学的角度看,应该是儿童心理问题的范畴,确实算一种病症,吴黛不是专业心理医生,只修过相关课程,然后在早教机构跟艾娜那样有类似情况的小孩接触过,有些实践经验,精通那是绝对算不上。
    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只不过略读些医书,知道对症下药的道理,也是运气好,随便想了个法子,还真有那么点效用。”
    姚冠杨:“吴娘子过谦了。”
    正说着,吴盛从后厨出来,经过雅间门口。
    姚冠杨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吴盛视而不见,径自离开。
    吴黛也懒得理他,叮嘱了姚冠杨几句明日的安排,便回房休息。
    ***
    “吱呀”一声,吴盛推开沈银飞客房的木门。
    沈银飞歪在榻上,腿架在软枕上,伤处夹着板子,缠着布条。
    她瞥了一眼儿子,埋怨道:“怎么去了这么半天?是不是又找小柳去了,小狐狸精差点害死我们,趁早发卖了!”
    小柳便是那日金兵头子最初看上的女使,她打小服侍吴盛,两人感情甚笃。沈银飞平日里对他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柳在府中也几乎是通房的待遇。此次全家差点因她惹祸,小柳地位难保。
    吴盛忙道:“儿子身边得用之人就没几个,你把她卖了,岂不是断了我的左膀右臂?”
    听到这话,沈银飞翻了一记白眼,道:“以色侍人的贱人算得什么左膀右臂,将来你娶了正经人家的娘子,那才是你的助力。”
    吴盛不理母亲的唠叨,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在榻边坐下,道:“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沈银飞不耐烦道:“不稀得猜,这腿疼得我浑身不得劲,脑仁突突跳。”
    “就是阿黛和那姓姚的花匠!”吴盛藏不住话,急吼吼道。
    沈银飞眼珠子滴溜一转,“他们俩怎么总凑在一起?昨日你不是也瞧见他们了?”
    “我也纳闷啊,八成是那花匠想巴结阿黛。”吴盛道,“切,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也敢肖想我们吴家人!”
    沈银飞冷笑道:“没准是阿黛那死丫头自己动了春心呢?那花匠细皮嫩肉的,我看长得比你还俊俏几分。”
    吴盛虽不学无术,可也不是身无长物,至少一张脸在临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中是排得上号的。
    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颜值被比下去,他有些炸毛,“就这种小白脸,也配跟我比?娘你腿断了,眼睛没瞎吧?”
    沈银飞气得伸腿就要踹,可刚一动弹,就牵到伤口,忍不住“哎呦”喊了起来。
    吴盛又补刀:“娘你也真是,年纪大了养伤就好好躺着,别乱动了。”
    沈银飞被傻儿子气到无语,直起身子,手指狠狠戳他脑门,“你长点脑子吧,死丫头若低嫁,好处还不全是你的?你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吴盛揉揉脑门,茫然地看着母亲。
    沈银飞道:“你想啊,我们吴家虽说这两年生意不比从前了,好歹也曾在临安商户里排前头的,以后不论平嫁还是高嫁,死丫头的嫁妆得陪不少。可她若真配花匠那样的人,谅他也不敢多要,她娘留下的庄子铺子可值不少钱,剩下的还不全是你的。”
    吴盛不屑道:“我可不稀罕大房的东西。”
    “傻东西!”沈银飞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死丫头比你狠心多了,昨晚要不是周大官人来得及时,你我就被她害死了,到时候吴家可就剩她一根苗了,她的算盘多精呀!”
    “那还不是你先把她推给匪头的吗?”吴盛嘟囔。
    “你!”沈银飞抚着胸口复又躺回去,“行了行了,我也懒得跟你说了,王妈妈,你再去后厨看看药煎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