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灵夙要回天宫一趟,问陶娘子要不要与她同行。
陶娘子摆摆手:“不了姑娘,咱们不是想让叶眉娘为酒楼提供糕点嘛,晚些时候叶眉娘会来店里,我得跟她商量一下怎么弄。”
“行吧,那我就自己去了。你有什么想吃的仙果,我给你捎点回来。”
陶娘子眼前一亮,说想吃韶华果。
“天宫没有韶华果,想吃只能去玉戟山。过几天你可以跟着我去琉光宴。”
“姑娘这么着急回天界,莫不是想给琼华元君准备礼物?”
“嗯,琼华元君爱画,我找崇明借洗灵笔,画一幅画送给她最合适不过。”灵夙想了想,又说,“我和玉姒许久未见,想给她也送一份礼物。你说,送什么好?”
“这还真难住我了。玉娰元君性子沉稳,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就知道问你没用。我先走了。”
灵夙没有直接去元合殿,而是先去沁芳阁找悠溯喝了茶,又去御天宫探望了她父亲明绍将军。明绍的兵器库有不少神兵利器,灵夙挑选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准备送给玉姒。
去元合殿的路上,灵夙碰见了明霓。小虞山一战后,明霓顺理成章成了南北二海的龙君,这使她迅速声名鹊起。又因崇明的默许,天帝对明霓要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天帝都不管了,明霓只要不掀起大的风浪,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甚至主动跟她打好关系。所以明霓出现在天宫,灵夙并不觉得奇怪。
“龙君今日气色真好,不会是来天宫蹭酒喝的吧?”她知道,明霓一向对美酒感兴趣。
明霓笑笑:“你是狗鼻子吗?闻到了我身上的酒味?”
“真是喝酒来的?”
“我在北海存的酒全都泡上青芝草了,听说酒仙夜白酿了新酒,我来尝尝,顺便薅几坛回去。”
“哦,确实是你的作风。”
“小灵主也收到琉光宴的请柬了吧?”
灵夙刚想问明霓怎么知道琉光宴,转念一下,琉光宴名字的由来,可不就是因为赤晶树叶做的琉璃灯嘛。琼华元君应该是几千年前去东洲海市交易了赤晶树叶,她认识明霓很正常。
明霓说:“这次去玉戟山赴宴,我准备送一坛青芝草泡的酒给琼华元君。酒送出去了,我不得想办法充实一下我的酒库嘛。这六界之中,也就夜白酿的酒最合我意。”
“你还真是会交际,什么时候跟夜白关系这么好了?从蜃岛解除禁锢之后,没少到处跑吧。”
“毕竟我将来是要统一四海的,不跟大家打好关系怎么行。”
灵夙笑而不语。明霓不愧是明霓,即便被囚禁数万年,她的欲望也不会轻易被填平,四海不在她手中一统,她这辈子怕是过不去了。
“你呢?一身的茶味,去哪儿喝茶了?”
“沁芳阁。你这么爱交际,改天给你引荐那位。”灵夙问她,“我要去崇明那儿借洗灵笔作画,有空的话去坐会儿,我正好有事想向你请教。”
“好啊。”
二人结伴向元合殿走去。
灵夙之所以邀请明霓同去,是因为她想画一幅《东洲海市》送给琼华元君。在这世间,还能有谁比明霓更熟悉岛上的一草一木?
在明霓的配合下,灵夙迅速画好了赤晶树、蝉兽,还有她印象中的那几座山,唯独没有画蜃岛上最醒目的巨龙石像。
明霓看不住地点头:“没想到你的画技比我听说的还要高超,好手艺啊小灵主。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不画我?”她说的“我”,指的是巨龙石像。
“你这辈子应该再也不想回到蜃岛了。”崇明先一步说出了灵夙心中的想法。他又指了指灵夙手里的洗灵笔,对明霓说:“洗灵笔画出的画是有灵性的,阿灵若是画了你,这幅画的蜃岛上就永远会有你的存在。”
“殿下的意思是,洗灵笔画出来的我虽然不是真实的我,但只要小灵主画了,那么在画中世界,我就是真实存在的,且永不消散。”
“可以这么理解。”
“确实,我可不想把自己的身影留在那个鬼地方。”
灵夙添了几笔山水,转头揶揄明霓:“东洲海市是世人眼中的财富宝库,也只有你这位昔日的主人会对它嗤之以鼻了。过去的几万年,你应该过得很不痛快吧?”
“的确没有你在人界待得痛快。不如这样,等琉光宴结束,我去你那清荷别院住上一阵,你也让我痛快痛快。若是没有好吃好喝的招待,简直对不起你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你随便住。人界不仅有好吃好喝好玩的,还有很多像梁平一样的美男子,你可以多物色几个,让他们轮流陪你,以弥补你在蜃岛遭受的空虚寂寞。”
“蜃岛还真的是挺空虚寂寞的,比修罗道还空虚寂寞。我听说骥风在修罗道可是适应得很呢,他真是生来就该当修罗道的女婿,天命所归啊。”
“修罗道的女婿可没有明州的儿媳妇儿好当。你最近有没有去明州探望梁平的家人?她们过得好不好?毕竟你们差点成了一家人呢。”
崇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扶额叹息。这俩人明明互相欣赏,可只要多说几句话就剑拔弩张,往死里损对方。他在这里显得很多余,别说是劝架了,他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好在她们没吵几句就消停了,灵夙继续安静地作画,明霓坐在一旁喝茶。
明霓看着灵夙画画,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问题:“上一次琉光宴,得是几百年前的事吧?”
“五百年了。琼华元君不像西王母,没那么爱热闹。”
“五百年前你就在汴京开酒楼了?”提问的是崇明。他对灵夙的过去并不了解,但他想去了解。他很想知道,被上元夫人罚下界后,那几千年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那时的人界还是南北朝,哪来的汴京?陶娘子爱钱,一国之都在哪里,她就去哪里开店。京城人最多,也最富裕。五百年前,陶娘子在南梁的都城建康开了间客栈,可是生意一点都不好,把她给愁的呀,天天向我诉苦。”
想起往事,灵夙不免感慨,那时候的人界哪有现在繁华啊,吃食点心也远不如现在丰盛。所以一收到琉光宴的请柬,陶娘子就缠着她,非要跟她一起去玉戟山。玉戟山虽是方外之地,却不属于天界,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能去消遣的地方。
灵夙对那次琉光宴印象非常深刻,因为有一位不速之客闯入,就是说书的刘夫子。不过,当年的刘夫子还不是汴京城的说书人,而是南梁的一位小官员。当年的陶娘子也没有现在这么干练,偶尔做事毛手毛脚,丢三落四。陶娘子的一个小疏忽,导致刘夫子命运被改变——她把琉光宴的请柬弄丢了。
“殿下可还记得在潘楼街附近开茶铺的刘夫子?你当时问我,为什么他那么讨厌我,见我就骂,可偏偏又畏我怵我。”
“为何?”
“他其实是南梁人,五百年前他误入玉戟山,在琉光宴上偷喝了韶华酒,又背着琼华夫人偷摘了不少韶华树的果实,他把那些果实全吃了,是我骗他吃的。”
明霓听糊涂了:“你的意思是,韶华果能让凡人得长生?刘夫子喝了韶华酒,吃了韶华果,所以从南梁活到了现在?”
“若是这样,刘夫子对她感恩戴德都来不及,何至于记仇到现在。”崇明听出了画外音,“这里面是有别的玄机吧?”
灵夙点头。她正好画累了,闲来无事,就给崇明和明霓讲了这段旧事。
琉光宴的请柬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牌,上面的字是用术法写成的,凡人看不见。陶娘子在建康城赶集时弄丢了玉牌,恰好被刘夫子捡到。这个贪婪的小老头一见是上好的玉,偷偷藏了起来。陶娘子回到集市,玉牌已经无迹可寻。
灵夙并没有因为玉牌丢失而责怪陶娘子,她是琉光宴的常客,进入玉戟山根本不需要请柬,她的脸就是最好的请柬。她也不会想到,丢失的玉牌会把一位凡人带进玉戟山。
灵夙见到刘夫子时,他正在宴席上大吃大喝,那吃相一看就是饿极了的样子。等她弄清刘夫子误入玉戟山的来龙去脉,懊恼得不行,赶紧向琼华元君请罪。琼华元君却说,刘夫子能来到玉戟山,说明他与这个地方有缘,一切都是天命,让灵夙不要往心里去。
琼华元君吩咐童子和侍女好好招待刘夫子,千万不能因为他是凡人而怠慢他。刘夫子难得享受这种被人捧着感觉,他开始得寸进尺。趁着没人注意,他悄悄把宴席上的水晶盘、琉璃杯、玉盏……一一藏进衣服里。
灵夙觉得好笑,凡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自己的小手段能瞒过神明的眼睛。其实宴席上每一个人都看见了刘夫子这些偷鸡摸狗的行为,只是琼华夫人不说话,大家也不想让主人为难,全都假装没看见。琼华夫人一向与人为善,来者皆是客,偷她几个杯子盘子不算什么。可灵夙不这么想,刘夫子是因为她的疏忽而来到这儿的,她看不下去。
不多时,侍女端上了琼华夫人亲自酿的韶华酒。坛子一开,酒香四溢,光闻着就令人陶醉。刘夫子是个酒痴,侍女一倒酒,他就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边喝边说好酒。他让侍女再倒一杯,琼华夫人贴心地提醒他:“这不是普通的酒,凡人最多只能喝一杯,不然会出乱子的。”
主人都出言制止了,刘夫子不敢造次,乖乖放下了杯子。
宴饮过后,琼华夫人带着客人们去后山赏花,她种了一大片从青帝宫移栽来的乐梨树,眼下正是开花时节。刘夫子对赏花没有兴趣,他脑子里还惦记着刚才喝的酒。只一杯,他意犹未尽,心里还埋怨主人太小气。等大家离开,他偷偷去给自己倒酒喝,一杯接一杯,毫无顾忌。喝光坛子里的酒,他顺手牵羊,搜罗了一些玉石和琉璃杯盏,通通藏进衣服里。
灵夙看着刘夫子这些贪婪的行为,忍不住想戏弄戏弄他。她从宅院后面的韶华树上摘了一个果子给刘夫子,好心提醒他:“你喝的酒就是用这个果子酿的。琼华夫人之所以不让你多喝,是因为一个果子代表一年寿命,你若是吃下太多果子,会突破凡人寿数极限。这样有违天道,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趁现在喝得不多,你快停止吧。”
刘夫子心生疑惑:“那你们为什么可以喝?”
“我们?”灵夙掩笑笑,“你都踏入这方外之地了,还以为我们是凡人?这果子对我们不起作用。”
刘夫子没听进去灵夙后面的话,他脑子里重复着,一个果子代表一年寿命!可惜桌上的酒已经被他喝光了,如果他能在山里找到这个果子,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他吃得足够多,就能得长生?
灵夙当然知道刘夫子打的如意算盘,她继续规劝他,务必要遵守天道,在山里看到这样的果子千万不要吃,其他果子可以随便吃。说完这些,她就赏花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刘夫子都住在琼华夫人的仙府中,他被奉为座上宾,天天有侍女给他准备食物和酒。琉光宴已经结束,但刘夫子不提出离开,琼华夫人是不会主动请他走的。她在宴会之后就出门云游了,临走前叮嘱侍女好好照顾客人。侍女们心中不愿,嘴上也不敢说不是。
刘夫子每天在琼华仙府附近溜达,美其名曰欣赏山中美景,实则寻找韶华果树。他运气不错,还真被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