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疑云

    听着黛玉关于烹煮规矩的话,雪雁心中被什么击中。

    她看着自己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双手,想起了那个从小听到大的、属于她们水乡女子的故事——田螺姑娘。

    那个默默为渔夫操持家务、奉献一切,最终却因身份被窥破而不得不离开的温柔精怪。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自己会是那样的“田螺姑娘”。

    守着这片田、这方灶,默默付出,等待着一个能让她安稳度日的“渔夫”。

    田大壮的出现,曾让她以为等到了。

    她像故事里那样,为他打理田地,为他操持饭馆,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个家,原以为能换来现世安稳。

    可结果呢?

    她等来的不是感念,而是欺骗、利用。

    不,我不要做这样的田螺姑娘。

    那个故事里的田螺姑娘,终究是依附于他人的幻梦,一旦梦醒,便一无所有。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黛玉,“林姑娘,我……我想学做田螺。”

    众人皆是一愣,连阿真都放下了碗,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那个躲在壳里,等着别人给予、最终却可能被伤害的田螺姑娘,她不想再做了。雪雁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郁气全部吐出,“我想看看哪些田螺是不是真的有毒?”

    她要亲手把它从泥水里捞起来,亲手把它刷洗干净,亲手撬开它坚硬的壳,看清楚里面到底是鲜美,还是毒药。

    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她不再听天由命,她要自己找出答案。

    有些人,一旦伤心过头,等幡然醒悟时,便如同大梦初醒。不是突然变了个人,而是被逼到绝境,终于看透了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

    过往的依赖是糖,也是毒,如今毒性发作,痛彻心扉,反而让她彻底清醒。

    “好。”黛玉回道。

    看着雪雁眼中重燃的光彩,黛玉忽然想起方才那锅忘记放肉的腌笃鲜。

    少了那块最扎眼的咸肉,汤品反而更加清澈见底,笋的清甜、百叶结的豆香都得以纯粹地绽放。

    于是一行人前往稻田。

    小阳这个年纪正是猴儿般好动的时候,在田埂上蹦蹦跳跳,一会儿去追蜻蜓,一会儿又蹲下来戳戳泥鳅洞,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林姐姐,阿真哥哥,你们快看,这边一片都是我们家的。”小阳兴奋地指着一处稻田。

    时值五月,暖风拂过,大片禾苗已开始抽穗,青绿色的稻穗羞怯地低垂着。整片稻田像铺开的一匹上好绿绸,长势喜人,透着勃勃生机。

    小阳看着这景象,想起去年自家稻子总是被鸟雀祸害,长得稀稀拉拉,不由更加开心:“姐姐,你看这穗子,我们今年怕是要大丰收了。”

    大丰收?

    雪雁闻言却是一愣。

    今年店里比往年更忙,她根本抽不出精力料理田地,都是请了短工帮忙。

    田大壮更是甩手掌柜,从不下田……这稻子怎会长得这般好?

    难道……大壮背地里其实默默操心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那人连赌债都能欠下,怎会突然转性关心庄稼?

    这不就是自欺欺人么?雪雁在心底苦笑。

    她竟还在为那个男人找借口,指望着他能有一星半点的好。

    可烂泥终究糊不上墙,一个能拿妻子血汗钱去赌的人,又怎会忽然对这片土地生出半分怜惜?

    这念头荒唐得让她自己都觉着可悲。

    她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思沉重。

    越靠近稻田,黛玉的眉头蹙得越紧。

    她再次捕捉到一丝异样——一股若有若无、却带着尖锐感的腥臭,直冲鼻子,掩盖了田间禾苗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比昨日在活田螺上感知到的更加浓重。

    看来,是接近气味的源头了。

    “气味是从那边传来的。”黛玉停住脚步,抬手指向田埂交汇处的一处不起眼的水洼,语气笃定。

    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近。

    刚一靠近,一股浓烈腐臭便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几只死老鼠尸体肿胀得吓人,皮毛脱落,狰狞地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密密麻麻的蝇虫嗡嗡地绕着它们打转,形成一团令人头皮发麻的黑云。

    前几日夏雨冲刷,将这股恶臭压在了泥土里,如今日头渐热,这腐臭味便再也藏不住了,一日比一日浓烈。

    更令人心惊的是,水洼边缘的泥土呈现出一种深褐色,与周围黑黄土色截然不同,仿佛被什么毒物浸染过。

    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黛玉用绣帕掩住口鼻,断言:“问题就在这儿,这水源被污染了,水中的毒素通过这些死鼠渗入水中,富集于田螺体内。”

    “不可能。”雪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反驳,“这稻田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会往里面放老鼠药?那不是自己害自己吗?”

    她心里又急又气,觉得林姑娘到底是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家小姐,才会说出这种外行话。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每个乡村都有自己的规矩。

    在李镇,这靠天吃饭、靠水活命的淳朴乡间,水是大家的命脉。

    为了防止家畜、家禽甚至孩童误食,谁家若真要投放鼠药,必定会提前告知左邻右舍,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乡里乡亲之间最基本的道义。

    更何况,这片水网纵横交错,家家户户多少都养着鸭鹅鱼虾,往公家水域投毒,无异于断人财路、杀人父母,是会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甚至逐出村子的蠢事、恶事。

    雪雁坚信自家没做,也认定绝不会有邻居如此丧心病狂。

    “林姑娘,你是不懂我们这儿的情况,”雪雁语气带着不悦,解释道:“这水里大家都指望着呢,谁敢乱来?定是别的原因。”

    看着雪雁她固执地拒绝,更加印证了黛玉心中的想法,不是人人都是那么淳朴的,雪雁这姑娘心底还是太单纯了。

    “那这些死老鼠如何解释?”黛玉并未动怒,指向那惨不忍睹的老鼠,“若非有人投毒,它们怎会齐齐死在此处?而且,你看这水色……”

    阿真一直沉默观察,此时他蹲下身,折了一根长长的树枝,缓缓拨开漂浮的死鼠,忍着刺鼻的恶臭,仔细观察水下的情况,眉头越皱越紧。

    那些死鼠的口鼻周围并无外伤,但嘴角残留着白沫痕迹,肢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硬和痉挛姿态。

    更关键的是,他用树枝戳了戳水洼边缘那深褐色的泥土,是某种毒药长期浸泡、渗透后留下的污染痕迹。

    虽然大部分药物可能已被几日前的雨水冲刷稀释,但残留在泥土深处的毒性,依然足以让饮用此水的鼠类毙命。

    小阳则被那狰狞的死鼠吓得躲到了姐姐身后,小手紧紧抓着雪雁的衣角,却又忍不住好奇,探出半个脑袋,睁大眼睛偷看。

    雪雁的疑虑也随着这惨不忍睹的景象和阿真凝重的表情,不断加深。她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也许是……是病死的?热死的?”雪雁寻找着借口,声音微弱,仿佛在说服自己,抗拒着那个让她更加不安的猜测。

    如果不是意外,那会不会是……更可怕的、针对她家田产的故意而为?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一道粗狂不善的声音猛地打破了田间的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癞子叉着腰站在田埂上,一脸恼怒地瞪着他们。

    看他们的样子就像是这一大群人在这儿做了什么不法之事一般。

    那护食的样子还当真是以为这田地是他自个儿的。

    “这是老子的田地,谁准你们随便进来的?”王癞子再次发问,语气蛮横。

    黛玉和阿真疑惑地看向雪雁。雪雁与小阳两人互相对视,眼中尽是茫然。

    “王大哥,你糊涂了吧?”雪雁皱起眉头,“这明明是我李家的田地,你家的田在隔壁那块。我自家的地,我还不能来了?”

    “哼哼,”王癞子发出一阵冷笑,双手抱胸,斜睨着雪雁,“李雪雁,我看糊涂的是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我告诉你,这地,现在它姓王了。”

    “你胡说!”雪雁脸色骤变。

    她自个儿的地她会不清楚吗?

    黛玉眸光一闪,“空口无凭。王癞子既说此田归你,可有凭证?田契何在?”

    王癞子似乎早有准备,竟真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抖开来,得意地晃了晃:

    “白纸黑字,红手印,看清楚了,这可是田大壮亲手画押,自愿将这田产抵偿……呃,是转让给我的。”

    他差点说漏嘴,急忙改口。

    雪雁如遭雷击,踉跄一步,根本就不敢相信她的地契已经在那王癞子手中。

    地契、地契她一直收在匣子里,上了锁的。

    难道田大壮他……他真的……

    此刻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绝望。

    小阳赶忙扶住姐姐,怒视王癞子:“你骗人,我姐夫怎么会……”

    “等等,”雪雁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最近的一连串打击早就让她习惯麻木了,短暂的崩溃后,理智慢慢回笼。

    她推开弟弟搀扶的手,死命地盯住王癞子,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破绽来:

    “王癞子,空口无凭。你说地契在你手上,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的?一个赌徒的话,能值几个钱?”

    赌鬼的嘴,骗人的鬼。

    雪雁伸出手,态度强硬:“地契拿来。我要亲眼看看,若是真的,上面必然有官府的红印和独特的暗纹,做不得假。若是你造假……咱们立刻就去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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