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名分

    别人都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王癞子真没想到,这李雪雁竟能一日不见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知道这李雪雁本来就精明的还是假扮的。

    “怎么会是假的?”王癞子嗤笑,“你问你那还在坐牢的好丈夫去,他欠了我那么多赌债,还不上,不用东西抵,用什么还?”

    他贪婪地看着那片长势喜人的稻田,幸好这田大壮是个蠢货,为了翻本什么都敢押。

    这块肥田,总算是落到他手里了。

    雪雁不再与王癞子废话,一把夺过地契,仔细辨认起来。

    那熟悉的皱巴巴的纸张质感,官印的轮廓……

    不正是她家所在匣子里的田契,钥匙她还随身携带着。

    “这下不能抵赖了吧。”王癞子看着趁机又从雪雁手中取回,生怕被这女子给毁了。

    看着王癞子那幸灾乐祸的眼神,黛玉追问:“既已抵偿,为何田大壮还能在此养螺?你王癞子何时变得如此大方,将自家的宝地无偿借给旁人经营?”

    “无偿?”王癞子像是被踩了尾巴,“谁说是无偿?他田大壮是租的!按月付我租金!不然我凭什么给他用?”

    王癞子想起当初是如何一步步给田大壮下套,先是在赌桌上让他尝点甜头,等他上了瘾,再让他输个精光,欠下一屁股债。

    当时看着田大壮无力偿还、惴惴不安的样子,就好言相劝:“大壮啊,你看你,守着那小饭馆就够忙活了,哪有精力伺候这田地?每年辛辛苦苦,收成还不够鸟雀祸害的,纯属费力不讨好的活计。不如把这田抵给我,你还能继续用,只需象征性地付点租金,既还了债,又省了心,多划算。”

    那田大壮本就是懒散又贪图享乐的性子,被他这么一撺掇,看着那需要起早贪黑、看天吃饭的农活,再想想店里现成的收益,果然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去年就糊里糊涂地把田契画押抵给了他。

    这不就是有把柄在自己手中了么,他再一改以往的态度,田大壮心中虽有恨,但也拿他没法子,这一年来,不费吹灰之力坐等收租,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王癞子此时已经喜滋滋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此刻已经是黛玉已经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

    既然这田已是王癞子的,且租予田大壮耕种,那他更应爱惜才是。为何会任由死鼠污染水源,祸害这片即将丰收的宝地?这于理不合。更何况王癞子视财如命,怎会做损己之事?

    “既然不是无偿的,那就是要钱。那可就奇了,田大壮既已欠你巨债,用田地抵偿,可你转头又租给他,让他继续用你的地赚钱……这田的归属你又不敢公之于众,或者说你这根本就是掩人耳目,或者说,你在利用这块地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黛玉把事情往严重的说,目的就是为了让这王癞子心虚,自证清白,可令黛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把话头说的太重了,王癞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你胡说八道!”王癞子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老子自己的地,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们赶紧给我滚!”

    王癞子越是回避、越是愤怒,就越显得心虚。

    雪雁此刻已经明白过来,田大壮不仅赌光了钱,还偷偷抵押了家里的命根子。

    而王癞子,显然在这片曾经属于李家的田地里,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那不就是说明这田出了问题也与王癞子有关系。

    “王癞子,这是不是你偷偷放老鼠药进田里,这才导致我的田变成毒田?”雪雁质问道。

    “你纯属就是信口胡诌。”王癞子反而有恃无恐,耍起无赖,“凭什么说我?难道你想像你丈夫一样,后悔把田抵押给我,反而又想诬陷我?有证据吗?拿出来啊!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

    他吃准了对方拿不出实质证据,只要自己咬死不认,谁也奈何不了他。

    雪雁还真是奈何不了他。

    真相就在眼前,可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嚣张跋扈。

    “凡事都要讲证据。”黛玉轻轻抚上雪雁颤抖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莫急,阵脚不能乱。”

    小阳已经眼圈红红,他看着那片绿油油的稻田,想到它再也不是自家的了,那是爹娘留给他和姐姐最后的底气。

    姐弟俩这么一对视,心中的委屈和绝望更甚。

    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姐弟俩开始疯狂地检查起家中的每一个角落,生怕还有什么东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田大壮给偷偷转移、变卖了。

    小阳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手指关节破裂,鲜血汩汩流出,但这点皮肉之痛根本抵消不了他心中的万分之一的愤恨。

    “姐……饭馆……饭馆的房契也没了,抵押给了城西的张员外。我们现在……我们现在只是空有经营权,这房子、这地,什么都是别人的。要是他们哪天不高兴,随时能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就无家可归了。”

    闻言,雪雁只觉得眼前一黑,瘫坐在地,恨意涌上心头。

    田大壮,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把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还不如让他直接被判斩首算了。

    绝望之际,小阳颤抖着手指着那张抵押契书的最后一款:

    “姐你看这里上面写着,只要我们每年按时交纳租金,就可以继续使用十年……”

    十年……至少还有十年的缓冲期。

    一想到曾经辛苦经营的一切,如今竟要靠交租才能暂时保住,雪雁和小阳茫然相望,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有一丝余地,还是该为自己这彻底沦为佃户和租客的悲惨境地而放声痛哭。

    家,还在,却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家了。

    雪雁是不懂什么规矩的妇人,平日只会埋头干活。

    此刻被逼到绝境,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田大壮拼命。

    也许是人悲愤过后,想法就会变得特别多,脑子也格外清醒,雪雁似想到了什么,她像看到了一线生机,急忙地询问道:

    “林姑娘,你见识多,懂得也多。这些田产、房契,上面写的都是我李家的名号,他田大壮一个入赘的,凭什么背着我偷偷拿去变卖?这难道不是偷盗吗?我、我可以告官,把这些都要回来吗?”

    偷东西就要还回来,天经地义,在她眼中这道理再明白不过了。

    黛玉看着雪雁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她今世虽未读过律法书籍,但前世作为官家小姐,在父亲林如海身边耳濡目染,对官场规矩和律法多少有些了解。

    她沉吟片刻,不得不将残酷的现实缓缓道出:“雪雁,事情……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按律法,赘婿之地位,确实类比‘半子’。田大壮虽为外姓,但既已入赘,名分上便是雪雁的丈夫,是这家中的男主人。

    在日常家事范围内,赘婿可以代妻子出面、处理田产、甚至签署契书,在官府和外人看来,都可能被视为夫妻共同意志的体现,或者至少是表见代理。

    黛玉看着雪雁苍白的脸,继续解释道:“除非你能向官府证明,田大壮彻头彻尾就是个骗子,入赘便是心怀不轨,且这些抵押、变卖行为完全是他个人盗用,你李家全然不知情,也从未受益。但这举证极难,王癞子手中握有他画押的正式契书,这便是证据。而你除了口头诉说,有何实质证据证明你们毫不知情?街坊邻里最多只知道他是入赘的,可曾听过你们签订过主仆契约,明确他无权处置家产?”

    阿真在一旁补充道:“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名分’二字。田大壮顶着你丈夫的名头,行事便有了这层身份的掩护。律法重证据,更重名正言顺。他现在就是钻了这赘婿名分与权利边界模糊的空子。”

    雪雁听得浑身发冷,她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律条,但也能东拼西凑理解个大概,田大壮用“丈夫”这个身份,把她坑了,而且官府很可能还会认。

    “难道就没办法了吗?”雪雁忿忿道,“就任由他把我爹娘留下的基业败光?这还有天理吗?”

    人间百态,律法无情。

    黛玉沉默着,真的就无路可走了吗?或许,正道不通,便只能另辟蹊径?

    气走了雪雁一行人之后,王癞子心里像是三伏天喝了冰水一样畅快。

    他琢磨着,李雪雁得知田大壮不仅赌钱,还偷偷把家底都快败光了之后,估计撕了田大壮的心都有,怎么可能还会想办法去救他?巴不得他早点被处斩才好。

    这么一想,那他可就真正高枕无忧了。

    有个现成的替死鬼为自己无意犯下的罪行买单,而且李家的家产他也吞得七七八八了,真是人财两得,怎能不痛快?

    这痛快劲儿一上来,他就忍不住想去看看在牢里蹲了一天的田大壮,看看他那副丧家之犬的狼狈相,顺便再好好安慰他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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