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设计闯入的梦境,被操控着青时剑刺破胸膛时血液喷洒到画皮脸上灼热的温度,光是想想就心有余悸。
画皮仿徨裹着被褥,紧张万分的想:神止为什么这么做?
内心深处隐约有模糊的答案,画皮却自欺欺人不愿深究。
只得一连数日逃避般蜷缩在这小小客栈,压抑着逃跑的本能,忍着所有焦躁与不安,掰着指头等待新春的到来。
度日如年的焦灼横在心头,期待的时间总算万众瞩目降临了。
人间此一片欣欣向荣。
妖怪生命亘古绵长,对人间的闹腾日子不感半分兴趣,但画皮长于人间,早日习惯这欢庆来。
画皮认真对镜描眉。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肌肤莹白,唇若樱瓣。
青丝经素手半挽,发间簪着白玉兰簪,雪色狐裘银润无瑕,暗藏银丝,衣袂绸缎如流霞倾泄,裙褶如波,似有冷梅沁雪之香。
虽说不是原本面貌,但画皮对这张面皮也是极为满意的。
将梳妆台收拾干净,就听见结实的门板被人大大咧咧叩响。
画皮走过去打开门,白齿红唇的关眠笑眯眯钻进来,喜笑颜开张开双手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新春快乐!”
手中的红纸沉甸甸,里面包着不少压岁钱,画皮笑容轻松,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递给关眠:“新春快乐。”
按礼数来讲,长辈给小辈准备压岁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画皮年长她百来岁,按照习俗自然该给。
关眠两眼放光,拍着胸脯豪放道:“大气,今日游玩我来买单!”
街灯早早喜气洋洋挂在街上,关眠毛茸茸的脑袋上落层薄雪,一张小嘴喋喋不休。
时而去买点零嘴,时而去面具摊观赏面具,画皮在她充满激情的带领下逐渐逛遍这条街道。
闹腾的小孩从身旁追逐而过,关眠小声吐槽道:“我三妹近日相看上书院的同门,求着阿娘给她牵红线,但阿娘不同意。”
画皮适时追问:“接着呢?”
关眠咬了一口糖葫芦,整张小脸酸得皱在一起,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扭头求我给她出主意!我哪里会呀?”
画皮唇齿间也开始发酸,默默将刚拆开的糖纸黏回糖面上,紧接着听到关眠叹息道:“何况那家伙是个榆木脑袋,根本不懂我三妹的心思。”
情情爱爱的事情画皮最是不感兴趣,但瞧着关眠颇为苦恼的模样,画皮认真想了想,言之凿凿道:“再榆木的家伙,也是男人。”
不少方法在她脑中浮光掠影闪过,画皮出主意道:“投其所好,送他物品,约他出门游玩,勾住他衣襟,大胆表面爱意,这桩桩件件绝对能把男人制伏得妥妥帖帖的。”
远处烛火渗透不到的阴暗处,颀长的身影倚墙而立,眼底透出的冷漠如冻结的湖水,凝聚着霜雪的视线,冰冷落在画皮身上。
听着这胆大包天的发言,关眠一时之间不免有些讶然,吃惊的微微张大嘴巴,震撼得无与伦比。
勾住衣襟这个提议是否过火,画皮不禁蹙眉思索起来。
常年扮演他人的角色,早就模糊她的认知,人与人的界限在她头脑也变得含糊不清。
关眠回过神,兴高采烈握紧画皮双手,双眼发光道:“当真?”
见对方确实没什么不适,画皮这才不假思索点头:“自然是真的。”
关眠闻言越发兴奋,神秘兮兮戳戳画皮的胳膊,挑眉斗胆问道:“你怎知晓这么多?莫不是剑尊当年...”
话题又挪到神止,关眠的异想天开不免让画皮感到无奈。
视线平淡错开,落到摊位稀奇古怪的面具上,一如既往淡然道:“我与他并不相识。”画皮自然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古怪的寒风吹得画皮不自禁拢了拢衣襟。
关眠好奇心再次熄灭,嘟囔着拉长音调,旋即打起精神问道:“你没有过心上人?你方才好生娴熟的模样。”
心上人?
心上人自然算不上,不过确确实实存有一丝好感,不过早在这百年之久的时间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瞧着关眠眼中熊熊燃起的八卦之魂,画皮坦然笑道:“心上人不曾有过,不过娴熟确实真的。”
如听见不得了的秘密,关眠讶然捂住唇瓣,隐约悟出某种真相,刻意压低嗓音道:“你的意思是你是采花大盗?所以算不得心上人?”
画皮喉咙中发出清脆的笑声,眼底一片亮色,挑着眉笑道:“算不上,我可不是采花大盗。”
心中的想法被证实,关眠带着若有若无的忧虑问道:“不会被报复吗?”
“报复?”画皮唇齿咀嚼二字,宛如听见稀奇的词,好笑地摇摇头。
路边行人熙熙攘攘,提着花灯握着吃食,沉浸在欢快的氛围中。
“关眠,你说的报复是夫君休书一份,亦或者是心存怨怼,以血还情?”
关眠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后者。”
“以血还情,若是有爱,怎舍得报复我?”画皮微微歪过脑袋,纤长深黑的睫羽落着薄雪,似笑非笑的视线落在道路尽头:“若是没有爱,又何必这般辛苦,千里迢迢跑来报复我?”
锋利的寒风裹着雪粒刮过脸颊,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吐出信子,阴鸷而冰冷的视线锁定画皮。
如细密的针尖穿透厚实的衣裳,直抵脆弱的血肉。
突如其来的惊悚感让画皮汗毛倒竖,如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在上,目光下意识搜寻让她不安的来源。
街道人声鼎沸,喧杂声此起彼伏,人影交织混杂在一起,被人流推着前进。
没有任何怪异的地方,画皮却心绪难安,她平复着扑通直跳的心脏,放缓呼吸,克制着彷徨的本能。
“若我是寻常女子,必定竭尽全力将那点爱攥紧手心,以求过得更好。可我不是。”
“爱是很好利用的东西,无需付出代价,高兴时逗弄,需求时撒娇,会获得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画皮说得风轻云淡,宛若过往皆是过眼云烟,唯有结果最重要,其余的说丢就丢了。
蜜罐中长大的果实,不太理解这种用完就丢的道理,但画皮这幅坦荡的模样着实让她佩服,关眠深思熟虑道:“你说得对,但安全起见,将来你若因此事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
狗血的话本子关眠夜间没少偷看,若有朝一日真有情人上门报复,也可以帮衬一二。
暖意涌上心头,连绵的阴翳消散些许,画皮明眸善睐,忍不住点头笑道:“何况你说得对,就算我这般笃定,自命不凡的赌徒尚且有失手的可,所以抓紧逃跑为好。”
二人对视瞬间相视一笑,如见着什么趣事。
“不聊这些,我给你表演点有意思的!”
前方投壶场所里里外外围满人,关眠拉着画皮吃力挤进去,见头彩高悬,直接大手一挥买了一把箭,在众人喝彩中,狠狠耍了一把威风。
英姿飒爽的风姿折服许多人,佩服惊艳的目光毫不吝啬落在关眠身上,灯火流转,她在金黄的火光下熠熠生辉。
画皮骄傲鼓掌,由衷夸赞道:“真厉害。”
奔波的生活让画皮没有知心好友,可如今同关眠一同游玩,总能将那些恼事抛之脑后。
孤身一人的日子,透过窗棂看街道上二三成群的伙伴,孤寂感几乎将画皮整顶吞没。
若是神止没有出现在这里,画皮实在是不想离开。
夜幕悄然降临,路上的商贩陆陆续续收起回家,准备和家人团圆。
热闹的街道也变得清冷起来,关眠依依不舍站在马车前,佯装可怜道:“记得常来信,我会想你的!”
画皮浅笑着应是,将她送上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摇曳的纱窗中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让人铭记于心般声音响亮:“记得常来信!”
豪华的马车渐行渐远,车轱辘在地上滚出一条条深深的痕迹,通往夜色深处,最终消失不见。
寒风一吹,倒也不觉得寒冷。
画皮垂着眼眸收起笑,朝上微拢狐裘,迈着散漫的步伐慢慢朝客栈走去。
路过街头时,角落正在收拾的摊主下意识招揽:“姑娘,要不要买个彩灯?可是有好兆头的。”
画皮心情颇为微妙,闻言停下脚步,视线扫过摊主苍老的面容,垂眸仔细端详起彩灯来。
都是小巧的款式,结实的竹骨糊着纸,摊主正热情推销着,一只雪白近乎透明的手从她身旁掠过,提起灯芯燃烧的八角灯。
摊主喜出望外招呼道:“这位公子也是来买彩灯的吗?”
画皮尚且认真挑选,良久没有听见答复声,下意识朝旁边撇去一眼。
颀长的身姿如风雪立在她身侧,深邃的桃花眼在不知数的时间中凝望她许久。
神止提着熠熠燃烧的八角灯,朦胧模糊的烛光透过纸皮,映照在他眉目如画的脸庞上。
如魂灯殿不灭的魂灯,在画皮眼底燃起,点燃她的惊慌失措,撕开她记忆尘封的一角。
嘭。
画皮手中失力,彩灯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