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等待间隙,池怡晴很紧张,一直整理衣服。郭兴昂拿眼斜她,笑得贱兮兮的,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

    “巴不得光着来。”

    池辉瞪他一眼,郭美娟将女儿不安分的手往下拉。一家人乌烟瘴气,实在不怎么体面,直到楼梯方向传来盛家小公主盛朵的呼喊声——

    “不好啦!哥他逃走了!”

    “什么?!”盛伯蕴拍案,脸色铁青,“保镖呢?一群废物,连个半大小子都看不住!”

    盛朵上气不接下气,“我看了,他跳窗逃跑的。那么高,也真敢,不就是不想订这个婚,至于嘛!”

    “……”

    客厅本就尴尬的气氛因为这句大实话愈发低气压。

    池怡晴真心开心,叔叔婶婶真心觉得丢人,而盛伯蕴真心生了气。

    “那什么、”看着像他儿子的中年男人起身,不免愧疚地看向客人。

    “亲家见笑了。孩子嘛,青春期叛逆,早上跟老爷子拌了几句嘴还在气头上,就闹脾气跑了!”

    而一旁的贵妇也站起来,跟着附和,“是啊亲家,别听朵儿胡说。小漪漪,他没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来来,咱们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个屁!”一声铁骨铮铮的盛老爷子似乎不屑于拿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虚以委蛇,“今天是我盛家失礼。”

    “仪式择良辰八月底举行,我盛伯蕴绝不会反悔!”

    “那小子,老子就是绑也要把他绑过去!”

    ……

    想象了番“火柴人”未婚夫被五花大绑和自己订婚的场面,池落漪在心里乐了一路。靠着这种全程状况外的咸鱼心态,她完美忽视池辉和郭美娟递来的黑脸和白眼。

    他们大概觉得自己太不中用了,上门第一面就让金龟婿放鸽子。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池怡晴和郭兴昂对她的捉弄变本加厉,他们看到了当没看到,好几次是刘妈保护,才能让她身上的青青紫紫有养好的间隙。

    她没有坐以待毙。

    在吃亏了几次后,发现了一个很好的躲藏地点。

    池国煊的书房。

    池国煊去世后,家里有关他的地点基本都封了起来。是一次不小心,才迷迷糊糊地闯进这里。

    这里很大,三面到顶书橱,摆满了全世界各种语种的名著。

    正中心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深褐色花梨木的,就这样被包围在无边书海里,给人一种很安心、很落地的感觉。

    那天一坐就是一下午。

    也听到了池怡晴在走廊外头的咒骂声和威胁声。她不语,悄悄弄掉一个笔筒,再弄掉一本书,制造细细碎碎还带有回音的声响,把趴门偷听的女孩吓得脸色惨白落荒而逃,哭喊地说楼上爷爷的房间闹鬼。

    后来一有时间,池落漪便跑这个安静的小天地里藏起来。

    这里有太多太多回忆。又有太多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有爷爷和素未谋面的奶奶酱的合照。有相册记录着爸爸池耀从小到大的样子。还有妈妈白歆潇,原来他们在杭城也办过一次婚宴,热闹非凡。竟然还有自己,婴儿时期的一张全家福,记录了她拿着玩具哈哈大笑的样子……

    更多时候用来放空。

    拉开窗帘,能清晰俯瞰后山绿油油的阔叶林。抬头仰望,蓝天白云一碧如洗,给人沁人心脾地感觉。

    仿佛她还在云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就是太热了,杭城的八月真的要比勐莱乡热很多……

    月底终究到了。

    随着盛家对外宣布喜讯,到正式登门,送礼,交换定帖……一波接一波的行为不像有“毁约”的倾向,池辉和郭美娟又开始仰卧起坐般地对她好。

    最后三天,造型师和化妆师几乎整天待在别墅了给她选衣服、定造型,生怕哪个环节出错,就断送了落魄豪门池家起死回生的好机会。

    池落漪坐在镜子前任由摆弄时就想告诉她们——

    别那么紧张,她未婚夫能不能出现、并看到她,是个比小行星飞行轨道还难预测的概率事件。

    ……

    日子当天,车来接她。

    坐上车前,她其实对豪门排场没有什么概念。

    池家算豪门吗?算吧。

    池国煊葬礼上,她曾看到络绎不绝的车队前来吊唁。

    可今天,更多的人来到被包场的奢华五星级酒店。西装罗裙摇曳,灯火流光溢彩,童话故事里的场景。

    按说女主角会幸福死。

    然而爸爸妈妈不在,外公外婆也不在,便是别人的狂欢,她终究是状况外的那个。就像身上这条白色花边裙,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见过盛家长辈,领了红包,池落漪被告知前往宴会厅隔壁的休息室。

    盛朵爱凑热闹;池怡晴别有用心;还有亲戚家大大小小的毛孩子们,都想跟着来,通通被盛伯蕴瞪回去。

    “漪漪。”老人家拍拍她脑袋,“到休息室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时寒一会儿也去,你们聊聊。放心,有我在,他欺负不了你。”

    约莫过了半小时,休息室外响起兵荒马乱的噪声。几个造型师停下修修补补的动作,走过去,想打开门看看发生了什么。却有人先一步将门推开,相继砸来一道影子,把大家吓一跳。

    “什么东西!”

    “时寒少爷,你省省吧!”回答问题的是走廊里的一队保镖,“上次你可把我们害惨了,这回,连只苍蝇都别想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飞出去!”

    时寒,盛时寒。

    他低低咒骂一声,自认倒霉地倚靠在沙发背上,喘息声明显。

    外人们面面相觑,半分钟后识趣地离开了。屋里屋外一下子变得安静,只有远处一架落地钟的三坠重锤还在规律摆动,滴答,滴答,滴答……

    她看清闯入者的样子。

    个头很高,身形颀长,正常又不正常的男高中生长相,过于英俊了,只有眉眼处透露些许不羁的少年气,其余地方则初具身为男人的凌厉与潇洒。

    高三生,18岁了,该比自己大。

    察觉到被打量,男孩看过来,神态散漫,同样开始观察她。

    末了轻嗤一声,极淡的嗓音,不紧不慢地抛出话题。

    “你就是池落漪?”

    池落漪有点紧张,脸也红了,毕竟对方和她是这样尴尬的关系,毕竟自己只是个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攥了攥裙摆,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对方站着,她不起身,不礼貌。

    “……是。”

    “你是自愿的吗?”

    池落漪不知道自己这种情况算不算自愿,先点头,后摇头,最后索性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盛时寒迈开长腿走过来,坐到她对面位置的沙发上。

    距离变近,更能看清他眼睛里的淡漠和不耐。有点刺人,仿佛自己真成了一个强人所难的人。

    “很荒谬是吧?但这就是有钱人世界的规则。以你我的年纪和实力,目前还无法对抗家里人的安排。”

    “目前不可以,不代表以后不可以。所以有一句话,我觉得我需要提前告知你。”

    池落漪一边听一边思考,有点应接不暇。盛时寒看她呆呆的,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觉皱了皱眉,提高音量道,“听我讲话了吗?”

    她一愣,脸更红了。坐下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哦,你说。”

    “我可以娶你,也可以照顾你。但请你不要对我有太多期待,因为我不会喜欢你。”

    两句话,用轻飘飘的、有钱人专属的散漫语气说出来,竟给人一种善良而通情达理的感觉。

    池落漪听一愣愣的,无法反驳,只觉得他真善良,太善良了。

    于是开口:“好。”

    反正我也不是非要喜欢谁。

    一个坦诚,一个干脆,就这样为这场可笑的订婚仪式定了性。

    仪式正式开始的时候,两人和谐的很,没出现盛老爷子担心的各种状况。

    甚至他们站在玫瑰花海间交换戒指的时候,宾客们竟然觉得他们很搭。矜贵英俊的,清冷安静的,穿着同色系礼服,保持一个头的高度差……

    如果不是池家日渐式微,大概真会是一对璧人。

    “你戴错了。”

    “啊?”

    璧人用只有司仪才能听到的音调交谈。

    “订婚戒指要戴在左手中指上,不是无名指。”

    男孩表情淡淡地提醒她。

    池落漪“哦”了声,手拿指环挪了个位置,轻轻套在他中指上。

    指腹有茧,

    像做过许多不好的事。

    *

    *

    订婚结束,一切归于沉寂。回到池家的日子不说太好,至少叔叔婶婶能心平气和地待她。因而池怡晴和郭兴昂少了许多捉弄她的机会,更不爽,频率越来越高地往她房间丢东西。

    九月,杭城几个头部初高中陆陆续续开学了。一切手续就绪,她正式成为恒舜外国语学校普通部的一名高中生。

    普通部,是她该待的地方。毕竟恒外国际部是杭城公办国际部的top1,也是杭城最早创办、最难考的公办国际部,竞争非常激烈。池怡晴和郭兴昂进不了,她更进不了。

    这里钱,权,成绩,缺一不可,考上了,就等于半只脚踏入国际G5名校,前途不可限量。

    能上学,很开心。

    不是因为喜欢上,而是上学了,就不用整天面对眼前的乌烟瘴气。

    以前在云泽,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上学。山路很远,早出晚归,一整个白天都不能和外公外婆待在一起。学习态度也很散漫,导致她的平时成绩常年排在中上游位置。

    大考却能出奇迹。不转学,凭她的中考成绩,完全可以被云泽排名前几的高中录取。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她不得不接受跟池怡晴同级同班,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学校里还有个光芒万丈的盛时寒。

    开学一周,一次没碰面。

    普通部和国际部之间的壁垒如山河大川,一眼望不到头。

    然而她低估了八卦的穿透力,就用了一周,老生新生无缝衔接了他们订婚的消息——

    “也不怎么样额。”

    “一般吧。”

    “听说就是个孤儿。”

    “她爷爷拿命威胁来着。”

    诸如此类为盛时寒惋惜的评价,导致开学到现在,除了瘦弱还有点娘的同桌,她交不到一个朋友。不乏池怡晴在旁边煽风点火,总之在单纯善良的同学们眼里,她是个心思不纯的人。

    池落漪觉得孤独。

    上课没人讨论,下课要单独完成作业。去食堂没有饭搭子,连上厕所都冷冷清清的,到处陌生。

    又过了半个月,她哄自己习惯了这种生活。没人搭理,便自娱自乐。找不到朋友,就把社区服务课上捉到的小生物带回来圈养。

    有一回上课,娘娘腔同桌被刚加入大家庭的蚂蚁咬了一口,疼哭了,条件反射地蹦起来踩死。

    她心疼了两天,决定放弃捉活物改种植物。

    结果无疑成功,从杂草地里挖出的薄荷就这么在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照顾下绿油油了一片,摆窗台上,驱蚊又驱虫。

    平时的学习任务也重。

    云泽虽大,教育水平却远远比不上发达的沿海地区。她的那点学习基础放在补课当饭吃的“精英式”培养模式下显得不够看,不得已白天在学校学,晚上回家学,辅导老师是池怡晴不喜欢的漂亮姐姐。

    她最近迷上跟高年级学生逃课泡吧,经常三更半夜回。郭美娟就是因为把书房里挑灯夜战的池落漪当成了宝贝闺女,才许久没发现。

    天慢慢变冷。

    学校成排的银杏树在一场又一场的秋雨里由金黄变干枯。

    月底,雨停了,体育老师无法再推脱身体不好,体育课正常进行。

    花季少男少女们一溜烟儿奔向操场,跟刚出笼的鸟似的欢天喜地。

    池落漪就没那么开心了。生理期来得不巧,她坚持跑完两圈操,感觉腰快断了。体育老师看她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她诚实说不舒服,便得到回教室休息的允准。

    走的时候,不出意外得到池怡晴为主的小群体的蛐蛐。

    说她矫情死了,动不动就装可怜博同情。说体育老师偏心,三十多岁老男人还想被女学生勾引。

    不愿计较,却也不能让堂妹天天戳自己的脊梁骨。她走了又回来,于众目睽睽下对老师鞠了个躬。

    “怎么了?”

    大家都过来看热闹。

    池落漪一字一顿,“老师,我堂妹晴晴的身体也不太好。医生说她脑子里长了个东西,不适合剧烈运动。可她怕大家担心,不说。您多注意她吧,一旦发现情况不对,请叫她立马休息。”

    “那东西很可怕、”

    “到一定程度,会炸。”

    她的嗓音很轻,很疏离。音质不大容易亲近,音色却释放出一股煞有其事的笃定感。这样的特质,和这些天、她这个人给外界的感觉一样。

    无视她,她不在乎。孤立她,似乎也能接受。就这样孑然行走在名利圈子外围,如一缕沁凉的风。

    老师慌了,“池怡晴你不舒服怎么不说呀!赶紧回去,快!”她的小姐妹们也一脸诧异地躲起来,“晴晴,你脑子里长什么了,不会传染我们吧?”

    池怡晴脸憋得通红,“她胡说!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谁说什么都没有?”她转身,叹气,留给众人一个想入非非的背影。

    这下更多同学将歇斯底里的当事者围起来,关心她脑子里到底有什么。

    有什么?

    有泡呗。

    一路好心情。

    然而路过高二教学楼的时候,池落漪被一伙不速之客拦住。如果不是体育课三令五申不让带手机,她会以为自己前脚走,池怡晴后脚就搬救兵去了。

    她和这对兄妹的缘分太深。

    “在家见不到人,在学校也见不到人,你是不是在哪个妖精窟修炼隐身术了?”来人长相偏东南亚风格,校服不好好穿的此刻特别像只猴子。

    “老郭,这就是你那妹妹?”

    “可不是。”

    “长得不错呀!”

    “老子的基因好。”

    几人哈哈大笑,“可惜了,才几岁就嫁了人,肯定不是处女了。”郭兴昂眼眸一深,“怪不得三天两头往盛家跑,我以为你多纯呢。”

    池落漪觉得他有病。

    “让开。”

    “不让。”

    “我告诉叔叔你逃课。”

    “告呗!反正我不怕他!”

    女孩面无表情,掉头就走。

    他们追上来,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她,你推一把我推一把,带头的那个还趁乱捏了把她的腰。

    “是不是有病!”

    条件反射将人推出去。

    郭兴昂没站稳,一屁股坐地上,小弟们笑得拍大腿,让他觉得很丢人。

    脸更黑了。

    “你以为盛时寒把你当回事?知不知道他背后怎么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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