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九吐了口气,略微害怕的眼神里渐渐泛起委屈,“不便说那便不说。只是我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定然是这里染上了血。”
说着,她指向朱红衣衫的一角,那处的色泽果然比别的地方暗了五分。
苏楚弈微怔,顺着张十九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滩血渍,如若不细看,很难一时间察出异常。他见张十九的眼睛水汪汪,心中柔软下来。
她是在关心自己!
“你自幼描丹青,还喜爱炼制不同着彩绘料,能发现我衣裳上的血渍,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听闻苏楚弈这么说,张十九惊诧。可女娘的反应,落在苏楚弈眼中,却是被发现心思的正常现象。这不,引得他思绪万千。
“这身上的血,是你自己的,还是犯人的?我记得花楼里死去的那个人,是什么官员的孩子,如若之间牵扯党派之争,你,会受牵连吗?”张十九不想蒙受无妄之灾,迫切想知道苏楚弈审的案子,未雨绸缪好安排脱身。
“此案实在棘手,查到的线索戛然而止,似乎有只躲在黑暗的手,刻意把蛛丝马迹摸得干干净净。其实朱瑜的案子已被结案,在我查到他在牛巷有私宅的时候,大理寺卿命人结案,让我莫要查下去。”
不知不觉竟说了这么多,苏楚弈心中闪过懊恼,但瞥见张十九似懂非懂的神情,悬着的石头稳稳落下。
她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金丝雀,虽学富五车但不踏入朝廷半步,也不主动去攀附权贵,无父无母,步步警惕。不然,也不会与他成婚,家境殷实的权贵人家,不会考虑将女儿许配到苏家。
一个在上都城权贵眼里不算什么的浮萍根基新贵。目前苏家最高官品,仅是苏楚弈,还是去年因他破了大案才入了圣上的眼,成为大理寺少卿。
王新畇与其祖父看上苏楚弈,实乃看中他根基薄弱,但此人做事进退有度,两家联姻相辅相成。终归是新来上都城的人家,派人前去苏家老宅打探,听到的消息不知真假,王太傅不放心。
这不,有张灼亭(张十九)试水嘛。
张十九略微沉思,“既然如此,为何不放弃,还要执意查下去?”
“其实我昨日也想放弃,可偏偏在牛巷的宅子中遇到了歹人。此人行踪成迷,对宅子极为熟悉,我猜这人不是朱瑜的人,就是害死朱瑜的那党人。本想把她打晕,却被她逃跑了。”
“这个歹人,是女娘?”张十九挑眉问道。
苏楚弈一噎,问她:“为何这般猜测?”
张十九鸦睫上下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苏少卿虽身长八尺但有些精瘦,若是寻常打手,苏少卿怕是打不过别人,但要是个女娘,苏少卿胜的可能性更大。”
实话实说却伤害到他的心,他声音干噎:“你喜哪种郎君。”
“自然是能文能武的。”
说着,张十九脸上的表情僵硬,身子略微一侧,一根利箭穿破马车车帘,镞笔直插入木板,箭羽上染了红。苏楚弈看向张十九,只见她面颊一行血色缓缓留下血迹。
马车外的车夫突喊:“有贼人来袭!”
从大理寺回苏府,一路皆是街巷,半个时辰便能遇上巡逻士兵,怎么可能会有人敢当街犯案。
苏楚弈从怀中去除手帕按压在张十九的脸上,“手帕浸过药水,能缓解疼痛。有人胆大妄为,定是冲我而来,坐在此处莫要乱动,我下去探个究竟。如若对方人多,马车会回到苏府。”
张十九连连点头,显得很是无助。
她看着苏楚弈下马车,随后将车帘掩盖得紧紧的。听声辩人乃她长项,打斗的声音起起伏伏,对方不过两人。
苏楚弈会武?张十九心生疑惑,悄悄掀起车窗的帘子一角,见苏楚弈边跑边扔东西到蒙面人身上,蒙面人不急不慢地逼近苏楚弈。眼看着刀起刀落,张十九可不敢让真正的王新畇未来守活寡。
一抹暗器插入蒙面人的脖颈,蒙面人举刀久久不落,苏楚弈慌乱爬起身子,轻轻碰了碰蒙面人。蒙面人轰然倒地,双目未闭,直直盯着前方。
另一个蒙面人和车夫打得正起劲,见同伙已死,果断撤退。
马车被人叩响,苏楚弈的声音传来,“安全了。”
张十九小心翼翼掀起车帘,看到苏楚弈凌乱的发髻和衣衫,担忧道:“你们没事吧?”
苏楚弈摇摇头,眼神略带歉意,“恐怕要你与我一起走回去了,有个贼人死了,要将此人带回大理寺,让仵作验看。”
“无妨,走走不碍事。”张十九贴心道,“阿成的手受伤了,我和你一起把那人的尸体抬上马车吧。”
阿成,是车夫。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抬到马车上。
—— * ——
当天夜里,大理寺殓房内,一个仵作正认真检查苏楚弈命人送来的尸体。她面色发白,与一具具安静的尸体一般,不认识的人前来,怕是会吓出三魂六魄。
余仵作啧啧称奇,好厉害的杀人手法。
她仔细查看死者耳鼻口,无血迹,双目充血,认真排查手脚,亦是如此。她拿起刀具,开膛破肚,未发现任何毒物,一针一线地给死者缝起来肚皮,边缝边想,一闪念,似乎有目标。
来到死者头部,按照自己的想法,却找不到凶器所在。
“此人送来时,说的是与苏少卿打斗时突然暴毙而亡。苏少卿需要验尸,说明这人不是他杀的。尸体面色青紫,略有肿胀,眼呈点状出血,窒塞而亡的症状。”
呢喃着,余仵作将放置在旁边的烛灯挪到一旁,独自一人费力将尸体翻面。在死者脖颈处的天府穴中发现一根针痕,又似寻常的皮肤孔。
有这发现,她眼睛放亮,寒光一闪,一根匕首压在她的肩膀上。
“好汉饶命!我就是个小小的仵作。”余仵作欲哭无泪,大半夜被叫来验尸就罢了,竟然还被人持刀威胁,“好汉要做甚,只管去做便是。”
神秘人声音沙哑:“这具尸体的死因是什么?”
“面色青紫与肿胀,眼球突出有点状出血,舌体略有外溢,多为气绝身死。”
“还有呢!”声冷刀更靠近余仵作的脖子。
“还有,还有死者天府穴有针痕,疑似被人率先入针天府穴,昏倒摔地后而被拔针捂住口鼻憋死。”余仵作与尸体打交道较多,见到活人就有些害怕,更别提有个活人那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神秘人继续道:“验尸状如何写,可懂?”
“如,如实写?”
“嗯?”神秘人声音有些不耐烦,“你可如实写,但你是女娘的身份在你如实写出验尸状后,被全大理寺知晓。”
余仵作心如死灰。
她费劲挤入大理寺,为的就是成为最好的仵作。可惜世人觉得仵作是恶行行当,男子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成为仵作,女娘连碰都不会碰一下,而她自小学习验看,一身仵作才华无处可施。
“好汉!我不能违背真心呐!”
“你可如实写,写此人面色青紫与肿胀,眼球突出有点状出血,舌体略有外溢,多为气绝身死。旁的,一个字不许多写,别的仵作瞧不出所以然。”
感受到脖子的力道,余仵作哭得稀里哗啦地答应下来。
对方说得对,她的确如实写了,未违背真心,只是没把东西写全而已。
哭着哭着,才发现脖子的力量早已消失,余仵作哽咽的声音骤停,侧首见身后没有身影,松了口气。
一盏烛灯在屋内亮起,苏楚弈今夜难眠,索性起身推开窗户,窗户斜对面正是寝间。寝间漆黑,守门的侍女打着哈欠,倚靠在墙边睡着。
站得有多长时间,苏楚弈不清楚,只觉得肩上冷意渐渐加浓。眼前那黑漆漆的屋子突然亮起了灯,看不到影子,约莫过了一刻钟又灭了。
天亮准备启程前去太傅府,侍女小厮忙着搬回门礼到马车上,大理寺那边来了个胥吏,急匆匆把验尸状递给苏楚弈。上下扫了眼,死因归结气绝身亡,看着好无异常,他将验尸状放回书房。
等小厮来喊时,他才离开。
靠近府门,苏楚弈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张十九,今日身穿淡粉衣裙,发髻上别了根别致的金钗,末端蝴蝶展翅,一朵朵花簪在旁,随她动作金蝴蝶翅膀一上一下,栩栩如生。
沈念安等人很是看中这次回门,拉着苏楚弈叮嘱了许多事情,在众人的目光下,苏楚弈牵起张十九的手,将人扶上马车。
“但愿以后不要再发生昨日的凶险。”坐上马车的张十九轻声感叹,引来苏楚弈的注视。
他道:“昨日是有些凶险,但你我平安无事。”
“是啊!”张十九顺着他的话道,“昨日那伙人,为何要前来追杀你?可查清楚他们身份了?”
她可是看见了大理寺胥吏前来送信。
男子狭长的眼眸直直盯着她,“那伙人,难道不是来追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