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西昼说的安排效率很高。
陈甸甸还没到家,集团组织人事部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
电话那端客客气气地问了她的个人信息,问她方不方便转一份简历过来,又追问她方便来实习的时间。
集团太子的电话从总裁办转接过来,嘱咐在项目里头特意要加出一个实习岗出来。组织人事部还没来得及追问细节,一串电话号码报过来以后,电话就被忙碌学生会事宜的宴西昼礼貌挂断。
组织人事部和总裁班摸摸脑袋,两边都不知道这位名字奇怪的“陈甸甸”究竟是何许人也。
组织人事部留了个心眼,客气地问她要了份简历。
可等简历发来,除了能从里面看清楚这位“陈甸甸”和宴西昼是同校的同学外,其余个人信息,陈甸甸全部省略。
反而是项目组织经历写了长长一段——但这些都是在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的经验。
组织人事部开了个内部八卦小会,眼神交流了一番,敲钟确认:大概就是太子爷的某个同学需要一份实习吧。
“但是惊动了总裁办,这会是普通同学吗?”
“大少爷不就和总裁办联系吗?哪回还和我们组织人事部联系过?”
“我觉得也就是同学之间问个实习岗位,正好塞进这个他自己接手的项目里面呗。”
“不过有一点,大家好像忽略了——这可是咱太子的联姻对象的合作项目,有、猫、腻!”
“小a,你的信息太落后了!咱太子可是拒绝了联姻的。现在保留项目,那就单纯是商业合作咯。”
“诶诶诶好了好了!都别聊了,开工开工,下一场面试谁去?”路过的主管按灭了会议室的灯,拍拍手让这群眼里放光的家伙们从这里散开,“都赶紧工作,月底还要查绩效啊!”
“……主管真是的,他自己刚才不也聊得很开心?”
“他那是把茶歇的巧克力麻薯全吃完了,这会吃撑了懒得听了……”
把简历发送给对方后,陈甸甸很快收到了一份正式的实习录用通知,【任务完成】的播报在她确认实习开始时间后“登登登”地响起。
这回用了新闻联播的音效作为背景音乐。
真不知道画外音到底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有年代感的消息提示音,陈甸甸揉了揉眉心。
也许担心她对项目的认识太少,集团人事贴心地转发了一份项目概况给她。文件加密,密码是默认的“000000”。
有点秘密,但真不太多。
书中一笔带过的合作计划在这份文件中被详细介绍,从过去的概念到现在的建设程度以及未来的畅想蓝图,算不上十分详尽,但已经初具雏形。
项目的名字叫做“方舟”。
陈甸甸扫过这个剧情中几乎没有提及的商业合作,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的指尖移动却越来越慢。
文件最初的几页上,介绍了宴家的发家史。宏大的集团网络遍布全球,子公司涉及多个领域,向上追溯,能从遥远的封建王朝找到第一桶金的痕迹。
紧接着的一页上,是陈相贵的个人写真一张。
蓝底、黑西装、红领带以及抱着手臂侧身站着的已经开始发福的老陈。
高p、磨皮、瘦脸、大眼,陈甸甸一口汽水笑喷在了地毯上。
文件上没写太多老陈家的发家史,但陈甸甸在这段时间家庭晚间聊天中,早就把老陈的发家路知道的七七八八。
说起来……陈甸甸也算是这个家的超级无敌宇宙大福星了。
最开始的时候,陈相贵就职于一家通用机械厂,他穿着洗到发白的西装,打着唯一一根领带,挨家挨户地推销着厂子里的机器。
改革开放的风早在沿海吹起,但远离海岸线的内陆,陈相贵带回了一只用油纸包完又用报纸包的烧鸡,拆分烧鸡的时候,他瞥见了日期不算新鲜的报纸上的报道内容。
“想什么呢?烧鸡都冷了,还没拆好呢?”林莉莉捻起一块没有太多调味的鸡胸肉,撕成条条,给正在长牙的陈甸甸尝尝味道。
陈相贵油腻的手在身前的围裙上随意擦了擦,他展平这张报纸,又细心叠起,塞在了文件堆的最上方:“看新闻看入迷了,正事都差点忘了。诶哟,点点都饿了吧?爸马上做饭,马上做饭!”
陈相贵闻到了沿海海水的咸湿。
但机械厂的老板没有。
来机械厂考察的港商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厂长逐一拒绝了收购的意向,又在一次醉酒后,接下了一笔巨大的订单。
紧接着,是产能不足、交付延期、巨额违约金……厂子倒闭。
陈相贵的下岗来得猝不及防又早有预期。
他拍拍厂长明显佝偻许多的肩膀:“老张,去南边看看,说不定还有转机呢?”
厂长的白衬衫沾了机油,总是洗不掉,黑乎乎一团:“老了老了……真是对不起大家……”
只有陈相贵的心里头生出了不一样的念头。
揣着怀里仅剩的纸币,他在厂子边上的彩票店下了注——抠抠搜搜地,没有加注。
用的一串数字,是宝贝闺女陈甸甸的生日。
这一张彩票隐隐约约地成了陈相贵的在黑暗中的某把钥匙,他心里头清楚,这把生锈的钥匙是打不开门的。
但是……万一呢?
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
开奖那天,陈相贵从洗白的西装裤里面掏出那张皱巴的彩票,眯着眼对着小卖部的电视机上的中奖数字,一个一个核对。
每对一个数字,陈相贵的眼睛就放大一分。
等对到最后一个额外数字的时候,他已经双手颤抖,眼睛昏花到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是身处现实之中。
陈相贵觉得,这是陈甸甸给他带来的礼物——彩票一等奖。
在那个遍地是黄金的年代,陈相贵捡到了属于他的黄金——一张一等奖的彩票。
陈相贵甚至没有冒出只买了一注的遗憾,他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这笔钱,离开了这片养育他的北方草原,南下寻找厂子的生机。
陈甸甸咿咿呀呀地在学习走路和讲话,最开始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面蹦“妈”、“妈”,没过多久,她就能连贯地说上一句话:“妈妈,爸、爸,那里,爸爸回来了。”
通用机械厂改了名叫陈氏机械厂,林莉莉握着陈甸甸的小手,和晒黑了一层的老陈一起剪彩。
牙齿长齐的小女娃,穿了身红色的大花袄子坐在厂子门口。
冬日里的脸蛋被风吹着了,红彤彤的,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圆滚可爱。
陈相贵到南方学习了经验,回来以后大刀阔斧地把生产线精简到了仅剩一条农机线。成本降低、业务范围缩减,但能说会道的老陈硬生生凭借着巧舌如簧技能,把业务量蹭蹭向上翻了好几倍。
城郊,崭新的机械厂白花花地立在那,进出的工人比田埂的新麦穗还充满生机。
厂子的生意蒸蒸日上,原先下岗了的工人们又回到了厂里,在熟悉的工作中开始学习新的业务,而陈相贵抱着陈甸甸,思考要不要拓展新的产品线。
宴家老爷子推着老老爷子的轮椅,俩老头跟着信息上的地址找到陈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样。
“您是陈相贵先生吗?”
陈相贵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接触的合作方多了,他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两个人来头不小。周身气场也就不说了,嗨,就是那穿的西装牌子,陈相贵在店里见过,贵得离谱。
他放下怀里重量不少的陈甸甸:“您是?”
找到厂里来的,难道是新的合作商?
他理理因为抱着陈甸甸而皱巴巴的外衣,准备了一箩筐的项目介绍,就等着来人问出。
只是那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将他打量了许久,眼中热泪盈眶了起来。
陈相贵:“?”
轮椅上的宴老老爷子感慨万分:“你就是陈大哥的儿子吧?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老爷子抹去眼角的湿润,问:“陈大哥现在还好吗?”
不是来合作的。
陈相贵重新抱起了蹲在他脚边数蚂蚁的陈甸甸。
宴老爷子短短几句介绍了来意。
宴家老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碰上战乱,接触了新思想的年轻老老爷子一次和家人争执后,一怒之下投了军。
愣头青在战场上差点被炸死的时候,是陈老爷子拉了他一把,把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老老爷子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在被宴家找到绑回去后,一直念叨着要找到陈老爷子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陈相贵表情不变:“找我爹的是吧?”他在岗亭的抽屉里头拿了把车钥匙:“行吧,跟着我。”
转头,他对这岗亭里头的保安嘱咐:“老张,帮忙照顾下点点,我马上回来。”
张厂长在陈氏机械厂谋了份保安的工作,平时忙的时候带带乱跑的陈甸甸,不忙的时候管管进出的访客,日子比先前当厂长的时候还要有滋有味。他应下:“放心吧,小小陈!”
……就是对于陈相贵的称呼,张保安总是忘了改回来。
陈相贵一脚油门。
宴家的车子跟在他的后头。
越野车在前,七拐八弯上了个土坡山头。
昂贵的轿车跟在后面,废了老大的劲,也没有把深陷在泥坑里的前轮转出来。
陈相贵站在山顶的小木屋前:“上来吧,就在这里。”
老爷子在一边,司机在一边,老老爷子被抬上了山。
“陈大哥——”
还未被抬至门前,宴老老爷子已经开始急迫地喊着恩人的名字。
陈相贵伸出手,挡住三人:“不在这,跟我过来。”
他越过这座木屋,向着更深处走去。
宴老爷子开始觉得奇怪:“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陈相贵头也没回,他摆手:“跟上吧跟上,带你们去找我老爹!”
他拨开横生的藤蔓和草丛。
宴家两人心中的不妙预感愈发强烈。
“陈大哥住在这里?”宴老老爷子问,“你怎么不接他去城里住?”
陈相贵拍拍身前的枯叶,让开一人通过的位置,他耸耸肩,回道:“到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和他说吧。”
荒郊野岭,荒无人烟,荒草丛生。
荒野坟冢。
陈相贵抽出了一本刚才在屋子里拿的小册子。
手掌大小,纸张泛黄,边角的地方都有些氧化、风化发脆。
他展开册子,呼啦啦翻着。
本子里面写了些名字,还有一些琐碎的事件概况。
很多名字上划上了横线,陈相贵略过这些名字,翻到了唯一剩下一页名字没有被划线的。
“宴……宴鹤青?”他眯着眼辨别陈老爷子那飘逸的笔记,“是这个名字吗?”
哽咽着说“来晚了”的宴老老爷子,宴鹤青,微微点头:“陈大哥……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陈相贵摇摇头:“有火吗?”
宴老爷子给司机使了个颜色,司机赶忙跑回了车前,去拿了火机上来。
陈相贵找了个铁桶,点燃了这本册子,在桶里烧尽。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得在桶里烧,见谅见谅。”他拨开坟冢前的落叶,回头瞧了瞧这俩人,转头和地里早被烧成灰装在骨灰坛子里的陈老头说:“喏,这是你那个名单上,最后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