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西昼垂下眼帘:“再说吧。”
说出口的话模棱两可,但落笔签字的时候,绕动的笔迹变得轻快松散了些。
陈甸甸暗自琢磨了一下这句回答中的意味,心中的天平却一点一点滑向了【他在拒绝】这个定论。
毕竟圆滑的成年人只有在想要表达否定的时候,才会顾虑着双方的感受,而选择一个摇摆不定的回答。
不确定、不清楚、不肯定的一切都是明确的拒绝。
有些出师不利啊。
陈甸甸的脚尖点着地面,轻轻地哒哒。
能不能绑架宴西昼,逼他给自己安排一个实习工作?而且这个实习工作要恰好符合任务要求?
念头甫一升起,陈甸甸竟然还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会。
【警告警告,检测到您的杀心四溢。】
【警告警告,请勿做出危害男主身心健康的事情。】
陈甸甸:【屏蔽。】
她苦恼地咬着下唇。
原本她的设想是邀请宴西昼参加联谊。
在这样轻松又充满粉红泡泡的氛围下,她只要找准时机,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以他们之间浅浅的关系,再加上他高高的家族地位,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经过她身份互换、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的脑中演绎,这样成功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五十一。
四舍五入就是百分之百。
谁知道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呢?陈甸甸小声嗉囊了一句抱怨。
她记得任务提示上并没有指出任务最后的ddl是什么时候,但根据她这几次任务经验来看,一次任务的准备时间并不会太长,如果框定一个时间的话,大约会在一个月之内结束。
她点着手指数数任务什么时候发布的……一个多月前?!
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如果她没有完成任务,所谓的“空降热搜”说不定就会在降温的时候突然出现……天,陈甸甸不敢想象那会有多尴尬。
陈甸甸陷入了新一轮的思考,发现事情严峻起来的时候,腮帮子微微鼓起,像一只啃不到松子的松鼠一样,虽然有些烦躁但依旧锲而不舍。
宴西昼看着她变化迅速的表情,一会严肃一会沮丧,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的可爱。
陈甸甸快速地抬头,想要瞄了一眼宴西昼的表情,结果偷瞄的眼神与宴西昼定定看着他的眼神直直对上。
宴西昼将:“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算算时间,小豆丁也已经开学了,一时半会她和宴西昼不太会有什么交集。
看起来,如果没有了联谊,那今天或许就是她最后的时机了。
陈甸甸:“你们公司还有岗位招实习生吗?”
话一说出口,那股熟悉的感觉突然卷土重来。
好像什么时候,她刚刚用过这个问句来问另一个人……?
她恍然地发现,之前的任务好像已经让她提前预言了一遍主动找工作的剧情。
本以为打工这件事情是原世界的主旋律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过来狗血霸总文当富二代女主的时候,还要这样死乞白赖地问着一个实习名额。
可恶可恶可恶!
陈甸甸放在身前的手握成了愤怒的小胖拳。
“实习?”陈甸甸提出的问题与宴西昼心中设想的内容大相径庭,他一时间有些愣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甸甸松开攥着的拳头,她扯出一抹讨好的笑:“这不是想要找一个实习的机会,锻炼锻炼吗?”
宴西昼不置可否:“或许陈叔叔会很愿意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
提到老陈,陈甸甸脑袋上的灯泡一亮,三十六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先卖惨:“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嘛,但是老陈好像不太信任我,他都不愿意给我安排一个工作。”再说点好话:“所以我才来摆脱你帮帮忙,毕竟一个暑假,我们多少也算是熟悉的好朋友了,不是吗?”
最后提出要求:“所以可以把我安排到合作的项目里面实习吗?”
作为补充,要把自己的来意润色一下:“毕竟我们早晚都要一起合作,现在提前了解一下,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对不对嘛?”
陈甸甸长了副乖乖仔的脸蛋,又穿着学生气的连帽卫衣,堆起笑容的时候,脸颊两个酒窝深深,显得她单纯又无辜。
陈甸甸的亲妈知道,这时候的她,肚子里其实憋了一包的坏水。
“而且,以我们的关系,迟早会有交集。”
但宴西昼不知道。
陈甸甸对着圆滚滚展露出两百分的爱意,把自己满腔的喜爱倾泻在小猫的身上,对着它释放出自己绝对的善意。
因此,被她热烈的正向感情包裹过的宴西昼(圆滚滚version)自始至终都坚定地认为,陈甸甸绝不会有坏心,也不会无端地诓骗他。
他轻而易举地相信了她这番说辞,除了最后一句。
他点头:“可以。”
陈甸甸腹稿中那一大堆的劝说草稿还没来得及展示,想要的答案就已经获得。
她有些惊讶地抬眼:“那就麻烦你了,真是太感谢了。”
她抬出了两人的合约计划,想来宴西昼也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她话中那微妙的含义——在他的身边,是一个更好的能够刺激到那还未上线的叶绾绾的方式。
宴西昼:“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陈甸甸原本向前倾的身体重新坐正,她扶住椅子的把手,问道:“是什么?”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婚约可以作废。”虽然说着希望,但宴西昼的语气却十分坚定。
早在心中练习了数遍,但终于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宴西昼又觉得有些空落。
这是为了她的安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宴西昼再一次想。
这一句意料之外的话落下,砸得陈甸甸晕头转向。
这人真是奇怪,前不久才刚和她达成协议,花了五十万来买他们之间的婚约交易。
虽说五十万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个大数目,但莫名其妙的改变未免也太过突然。
她难以理解:“等等——为什么?”
她知道宴西昼这人怪怪的,但是这未免也太怪了吧!
宴西昼沉声:“如果只是为了项目合作,我可以保证联姻与否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两家之间的商业合作。”他的目光停留在陈甸甸的身前,缓缓地与她对上,“而我们之间毫无感情,我想,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也并不是你愿意的事情。”
陈甸甸喜欢把头埋在被子里面看小说,甜腻的恋爱文,经常看得入迷,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天光微亮。
看到主角之间相处的情节,就滚成一个蚕蛹,在被子里面蛄蛹蛄蛹,发出“桀桀桀”的诡异笑声,然后再露出一个脑袋来呼吸新鲜空气。
看到边上躺着的圆滚滚的时候,还要把它捞过来狂吸上两口,对着小猫感叹:“天呐太甜了!我以后也要找一个这样互相喜欢的对象。”
宴西昼记得清清楚楚。
而他们之间,离互相喜欢,隔着不止一层银河。
长长的羽睫遮住他眼中的情绪。
“没有感情?”陈甸甸大受打击,她喃喃着这句话。
在夜雀抹洋葱流下的眼泪,跌倒在地上弄脏的白衬衫,还有在她工资里面扣掉的两个碎杯子的价格——他现在却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
她拍向桌子,怒而站起:“我们之间没有感情?!”
他这是在质疑她的演技,否定她的努力,增加她打通结局的难度!
陈甸甸欺身上前,将宴西昼堵在狭小的桌椅之间。
她用力将他的椅子转到与她对视的一面,微微弯腰,一手撑在椅背,一手撑在桌沿,把宴西昼圈在一个怀抱的范围内,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你凭什么自顾自地否定我的感情?”
读作感情,写作演技。
这可是她对着镜子临时练习了好几遍的表演,连宁勐看了都大为赞叹的演技。
被迫狭窄的空间里,宴西昼差点以为自己再一次变成了圆滚滚,而被它的主人拥在怀里。
他甚至生不出一点违和与反抗,似乎这样的情景在他们之间,已经是司空见惯。
陈甸甸在他的上位,他在其下,任她为所欲为。
她说了什么?
宴西昼怔怔地盯着她开开合合的口,耳中只有嗡嗡声。
连接着思考的电线短路,雪花屏幕布满了他的记忆宫殿。
“就算你不喜欢我,这样说也很过分吧?”
喜欢。
宴西昼迟钝地捕捉到这个缥缈的词汇。
“我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你连让我待在你的身边都不愿意吗?”
愿意。
宴西昼蜷了蜷指节。
“总之,我是不会同意取消婚约这件事情的。”
同意。
宴西昼迟钝地思考着。
陈甸甸忿忿不平:“我不同意。”
她不同意。
宴西昼:“嗯。”
他抬头:“那就不取消了。”
其实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是一种对她的保护。
宴西昼现在觉得解除婚约好像并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式。
他应该时时刻刻地紧盯着她,这样才能避免危险的发生。
危险——宴西昼并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发生,但危机的警铃时常作响,他像看守着世界上最珍稀宝石的巨龙一样,盘旋着宝石,不允许任何生物的目光落在他的宝藏之上。
陈甸甸:“?”神经病吧?
她气冲冲地捞起自己的电脑,又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只好硬邦邦的问:“那实习呢?”
宴西昼理了理起褶皱的衬衫:“我来安排。”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甸甸转身欲走。
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憋闷,她转身:“对了。”
宴西昼看向她。
陈甸甸假笑:“出于对你的关心,我觉得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她指了指他的脑子,然后重重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宴西昼坐在椅子上,很久没有动作。
他也觉得他是该去医院看看。
或许有些心律不齐——不然怎么会只是和她靠得近了一点,就觉得心跳如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