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把那些人都收拾好之后,李君和才将目光放到地上那一团消瘦蜷缩的身影上。

    李君和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面。

    一个人被另外的人拳打脚踢无法还手,甚至到了腿脚都不受控制地扭曲抽搐的地步。

    她急促地倒抽了一口气,却把自己呛得又咳嗽起来,她脸色难看地示意庄超逸把人扶起来,强忍着不适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被殴打?”

    那人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将脸遮了个干净,只听到乱糟糟的头发底下传来声如蚊蚋的细微冤屈,“奴才……没有偷东西。”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看来人并不是很清醒。

    李君和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麟羽卫统领庄超逸听到圣上这声叹,心里立刻一提,下意识的动作手比嘴快,已经上前一步薅起人的头发,强行将他的头抬起来,“圣上问你话呢,说!”

    巷道立刻一片寂静,脸庄超逸都愣住了。

    李君和瞳孔一缩,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不止震惊庄超逸凶猛的行为,更是……这个人的脸。

    单看眼前人的五官,鼻骨挺拔,眉眼深邃,长相简直到了俊美的地步。

    可是却有一块狰狞红肿的疤痕,从他右脖颈一侧蜿蜒而上,直直蔓延到了他的右脸眼角。

    李君和被骇住,下意识冷声,“将人带下去安置,再给朕查清楚今日之事。”

    吩咐完,她胸口已然起伏不断,心绪不能平静。

    等她好容易平息下胸口那股喘不上来的气,回过头准备回马车上,却看见齐运聪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苍劲的眉头皱着看向巷子口被抬走的人,然后目光又一寸寸挪到李君和病得苍白的脸上。

    李君和心里一慌,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对别人惩罚太过,惹了齐运聪不满,然而她现在却是大脑一片混乱,头皮一阵阵发麻,难受得她说不出话。

    齐运聪走了。

    李君和将他好好送到永和门外,收了臣子一拜后,看着他自己上了马车,又看着孤单冷傲的马车缓缓向望不到头的长街驶去。

    李君和站在肃穆寂静的永和门下,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跟着马车消失成了望不见的一个点儿。

    长街渐起了冷风,秋梨担心她穿得单薄,匆匆给她披上厚厚的大氅,“圣上,齐太傅已经走远了,咱们赶紧回宫吧,这里太冷了您受不住的。”

    李君和脑子里嗡嗡的,她听不太清秋梨话里的内容,只看见她嘴唇一张一合,但或许是秋梨曾在她耳边说过太多次类似的内容,她又仿佛听懂了,于是点点头,被秋梨搀扶着往金銮马车上走。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等李君和踏上马车的时候,脚步都已经发软,使不上劲。

    她往旁边伸手,“秋梨,秋……”

    秋梨循声扭头,脸色忽然大变。

    李君和晕过去的最后一眼便是看见秋梨和侍卫长紧张扑过来的模样,随后,便陷入了浓浓的黑暗。

    -

    夜晚,贞昭殿。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稠云一样密布在整个殿中,明黄色的床前围了一圈满脸愁绪的人。

    秋梨跪在榻前,举着药碗喂昏睡过去的李君和喝完了今日最后一次的药。

    她放下药碗,问正跪坐在一旁的刘真,“刘太医,圣上到底何时会醒啊?”

    刘真仍是低着头,话很少,“退热后不久便会醒来。”

    庄超逸和一众殿中侍卫站在殿外,他们这会儿无法到内殿去,外面冷风吹着,他们丝毫不觉得冷。

    庄超逸站在殿门前,担心焦虑地走来走去。

    “早知道圣上今日要出去散步,我就该拦的!”他懊悔道,手握成拳狠狠往自己头上砸了几下。

    刚揍了自己几拳,他一个转头看见圣上身边的亲侍秋梨姑姑出来,连忙迎上去,“秋梨姑姑,圣上怎样了?”

    秋梨见他脸上关切的神色不似作假,别扭道:“圣上已经醒了。”

    “醒了!”庄超逸双眼放光,激动得庞大的身躯都恨不得震颤起来,“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今天这个心还真是一直悬着都放不下来!”

    庄超逸身负不凡武功,却大脑简单容易得罪人,在宫中侍卫里面一直不出彩,纵有十八般武艺也无处施展。

    圣上前些日子亲临侍卫营时,他远远看见一眼明黄色的龙袍,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后来圣上走到比武成功的他面前,将亲卫麟羽卫统领的磐石挂坠放到他手中时,他更是觉得两腿飘飘然仿佛下一刻就能升天。

    虽然圣上在宫中的风评并不好,哪怕宫里的人非议主子是杀头的行为,也会有些耐不住性子的人会抱怨上几句。

    但庄超逸并不这么觉得。

    他看着圣上对他信任和坚信的眼神,他就知道圣上一定会是位明君!

    更何况圣上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此生一定要为圣上赴汤蹈火、担旁人不能担之事!

    结果他刚上任没几天,就让圣上吹了冷风生了病,他现在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万死不辞!

    内殿,方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端药的端水的拿帕子的都已被遣下去,只剩下还在一旁候着的刘真和床上刚刚睁开眼睛的李君和。

    屋里的药味儿还没散干净,然而李君和已经闻习惯了,甚至这种苦苦的散不完的味道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她方才晕过去时昏沉的大脑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清晰。

    岱央。

    她脑中的这两个字无比清楚。

    她知道这个人。

    她记得这个人。

    那个在巷子里被一群太监围殴的,叫岱央。

    她记得这个人之前是跟着江湖上的流派学武的,轻功尤其是好,结果因为得罪人被其暗算,被卖入宫中为奴,成了一个不健全的人。

    本来他在宫中日子还算过得去,盘算着身体里余毒清完之后寻时离开,结果因为长着一张好脸,深受贵人喜爱,于是便遭人嫉恨,被毁了容貌。

    后来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他双腿尽毁,本是要被逐出宫去,好歹也是可以寻回自由,结果确实被人丢在了废宫,拖着双腿也要做活。

    丑陋可怖的他终于成了所有人眼里的脏污,他也彻底憎恨起了所有人,开始韬光养晦,后来成为了最大的宦官,也是原主被主角杀死之后面对的一个大反派。

    李君和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正上方平静无波的床幔,心里确实起了惊涛骇浪。

    竟然是今天。

    竟然就是今天!!

    岱央是在今天被人毁了双腿,从此迈入再也踏不出的深渊。

    李君和心里一阵后怕,如果她再来晚一点,他的腿是不是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李君和内心震颤万千。

    她现在,算不算是……更改了剧情?

    如果她可以救下岱央,养好他的伤并清了他的毒,他是不是就可以不受到后面命运的胁迫。

    虽然以前的已经来不及,但他至少以后可以好好生活。

    而她也可以……真的改变剧情。

    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一直活着了。

    希望并没有消散。

    李君和眸光逐渐亮起,她本就因为尚在病中呼吸比较沉,如今更是激动到有些急促,不正常到一直低着头的刘真都侧眸看过来。

    我可以活着!

    李君和好想振臂欢呼。

    生存的希望陡然变大,让她有些无处适从,又担心自己只是因为一个猜测就开始得意忘形,然后跌大跟头。

    正在她想东想西停不下来的时候,秋梨领着庄超逸进来了。

    “属下拜见圣上!”

    中气十足的呼声在殿中回荡,一下子吵走了所有的胡思乱想,李君和一时乱七八糟的情绪统统都变成哭笑不得。

    秋梨扶着她坐起来,她裹好被子的同时,神色也变得无比严肃。

    “庄超逸。”她轻声道。

    “属下在!”

    “朕交给你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回圣上,查清了!”

    庄超逸用简单的话语极其快速地把内侍殴打内侍的事件从头到尾讲了个清楚,李君和点点头,事情的真相和她记忆中的剧情差不多。

    就是几个人一直看不惯岱央,随便找了个由头直接将他揍了一顿,不过看那架势,完全是往死里打的。

    李君和低声咳了几下,接着问,“那个小太监现在身体怎样?”

    这次是刘真开的口,“回圣上,他身上多处负伤,脸上的灼伤已经时日长久无法医治,右腿在今日被人打断,但臣已将它接好,好好养着的话不日即可痊愈,除此以外便没有了。”

    他神色平静,语气一贯地没有起伏,但李君和却心中一凛。

    不。

    她心道,岱央身上还有余毒。

    这种毒浓烈,神不知鬼不觉侵入体内,使中毒者废掉武功。

    以刘真的医术,李君和不相信他会诊不出来。

    她目光深深看着刘真,然而后者只是颔首垂眸,一动不动得仿若一桩木头。

    李君和收回目光,没有将此点明。

    她知道岱央中毒是因为她知晓剧情,但若是她将其说出来,恐怕比刘真的皮掉下来更快的是她的皮。

    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李君和接着看向庄超逸,她语气沉沉,面带责备之意,“庄超逸,你可知你今日犯了什么错?”

    麟羽卫统领太阳穴猛地一突,还没等他想明白,人就已经先磕头跪下,“请圣上责罚!”

    李君和看着他这上赶着领罪受罚的样子,实属无奈,“朕问,应罚你什么?”

    庄超逸额头点地,“属下不知,但圣上今日受寒病重便是属下之责,还请圣上重重责罚!”

    李君和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庄超逸额头上布满汗珠、紧张得快要说不出话的时候,她才悠然开口,“朕这次不罚你。”

    庄超逸猛然怔住,任由汗水从他脸前划过,刺痛他瞪大的双眼。

    李君和裹紧被子,语气慢慢,“但朕今日确实生气。”

    “在永和门时,朕还没有发话,你便上前一步将人头掀起来。”她无奈苦笑,“朕知道你是心急,想着为朕分忧。”

    “但,不行。”她语气冷下来。

    “从前你在侍卫营的时候如何侍上,朕不在意,但你现在到了御前,就该明白要听谁的话,什么时候该听话什么时候不听,什么做事、如何做事。”

    李君和眉目沉沉,“明白了吗?”

    庄超逸语气迟疑,但还是快速回道:“属下明白了!”

    李君和轻笑出声,“朕知道你不明白,但没关系,来日方长。”

    “把头抬起来吧,跪久了对身体不好。”

    庄超逸顿时眼前一热,瘪着嘴直起了身子。

    李君和见他双眼通红,被吓了一跳。

    她不过就说了几句,这就要哭了吗?难不成古人也要鼓励式教育?

    她眉头微微蹙着,明明是疑惑,但由于她刚退热不久,苍白的脸上还染着几分异常的红晕,导致旁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病弱难堪。

    庄超逸本就因为圣上免责他而心中情绪复杂万千,现在看着圣上柔弱难受的模样,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他深吸一口气,又是一个磕头,“属下知错,属下一定改正,不辜负圣上的期望。”

    李君和对他突然燃起来的模样瞠目结舌,“好、好的,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庄超逸神色凝重、脚下生风地阔步走了出去。

    李君和轻叹了口气,紧接着看向坐在一旁沉默的刘真。

    这个人自从她醒来后,也只说过方才那一段话。

    然而也就是这短短一段话,叫李君和察觉到了漏洞。

    “刘真。”

    圣上之前不是第一次直呼过他的姓名,但自从那次醒来,这才算是首次。

    刘真背上微微绷紧,缓缓将目光探了过去。

    只见在床上裹成一团的小皇帝,此刻脸上带着几分聊天般的轻松,语气无比和缓亲切地问他:

    “你前些日子睡不好觉,真的是因为化冰吵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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