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该起了。”宝珠带着两排伺候洗漱的宫人整齐进入,掀开床幔,温柔唤着床上那团隆起里的少女起床。
软被中的人没有动作,似乎还在熟睡中。
“公主殿下。”
宝珠伸手搭上软被的那瞬,手一顿。
似有预感地往下按了按,软被竟离奇下陷,完全不像是被中躺了一个人。
她忐忑地向下拉开被子。
露出了套着寝衣的棉花假人。
扶桑殿紧接着又是一阵久别的鸡飞狗跳。
不过与先前那么多次不同的是,这次在宫中是如何也找不到公主殿下了,公主殿下也不会自己回来了。
因为公主殿下她,昨夜已提前离开了王宫。
公主殿下此举无疑是往褚帝头上火上浇油。
“荒唐!!”
“真是孤的好女儿啊。好啊!好啊!!”
“原先平昭偷跑出扶桑殿的时候,孤就不应该争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就应该,打条铁链,建个高台,将她牢牢钉在高处,叫她下不来也逃不走。如今真真是王宫都困不住她了!她可是孤的福星啊,怎么能离开孤啊,应该同那神树一样,永生永世,在这王宫深处陪着孤,佑着孤。她就是因为得了神剑才如此嚣张,定是因为那把神剑,定是如此……”
褚帝一把推倒御案上的奏折,散了一地。四下的宫人也跪了一地。
告知褚帝此消息的俞忠立即跪了个响,趴地面砖道:“陛下息怒。”
帝王都不喜他人忤逆自己,叫公主年后启程,那么她就是早一日都不行,可公主殿下哪只早了一日,她这是完全不把褚帝的君令放在眼里。
可偷偷离开王宫的公主怕早已在距离王宫十万八千里的某个地方。帝怒当前,无处发泄,终究只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受着了。
俞忠背脊抖动,分不清是因为帝怒威压还是由于身上冷汗挥发出的阵阵寒意激起的冷颤。
不过他倒是猜得不错,那位公主殿下确实已经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褚宁歌让闻子今给她画了张八千里符,刚好可以直接从王宫瞬移到八千里外的昭安国边境。
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悄无声息离开王宫。
……
镜忆碎片外。
大麻袋空间内。
面具下凤眸眯起,睫羽下一片阴翳。
“这个人族国师……”竟会画神符。
“…褚宁歌…”
“…公主殿下…”
“…平昭…”
“…昭昭…”
男男女女的声音同时响起,忽远忽近,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打断了他的思考。抬眸环顾四周,镜中场景十分混乱,错乱了一般加速,快到画面模糊。像是故意让人看不清一般。
这是……
察觉到了他人窥探记忆。
为了阻止窥探身体本能自动加快回忆,从而达到提前从镜中记忆世界出来的目的。
但如此一来,也会反噬自身大脑。
她疯了不成!
是想变成傻子吗!
那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竟叫她如此,不计后果。
四周不规则镜子碎片同时剧烈抖动,向一处飞去凝聚,拼接成一个完整的镜子。
然那些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演越烈。
“别挣扎了,公主殿下。”
“不觉得可笑吗?哈哈哈哈哈!”
“褚宁歌,我们才是一类的人。”
“平昭,此剑孤就先替你保存吧。”
“昭昭,忘了这一切,离开昭安国,越远越好。”
诸多繁杂的说话声掺杂到一起,不停回荡在空间内,吵得人烦躁头疼,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响,到达一个极点。
声音霎时止住。
周遭回归静谧。
耳畔好似还有余音回响。
镜中画面消失,渐渐现出一个曼妙女子,似水中之人浮出水面,身躯自镜中慢慢飘出。
看清了那张方才被镜面模糊的容颜。
女子双目紧闭长睫下垂,藏住了那对耀眼的黑瞳。看不见那对夺目的美眸,视线自然就被别的吸引了过去,雪肤衬得朱唇更为娇艳,使人目光流连。
但莫离此时已无心欣赏。
他瞳仁颤动,薄唇因震惊微张。
玄色袖袍下的拳头握紧溢出青筋。
全然只因那原先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额纹。
一个,
红色的,
火焰状树纹。
这个额纹他曾见过。
就在前不久,就在云穹门,就在神印带他们回到的万年前,就在回来前的最后一夜——扶桑神女的额心处。
陷入梦魇的人儿在他怀中颤抖,无论他如何唤她也唤不醒。
轻薄白皙的眼皮下双瞳慌乱滚动,似是在努力挣扎逃出梦魇,双唇模糊重复喃喃着一句话。
“天道烬我,运归天地,三界于世,万年安定。”
不知过了多久,卷翘的睫翼猛然掀开眼,随着睁眼的同时,额心处出现了红色火焰状树纹。
目光清泠,神情淡漠,好似刹那间完全换了个人。
与此同时,他眼前开始模糊,身体愈轻,离开了朔月上神漓玥的身体,再次回到万年后。
莫离上前接住完全离开镜中的昭昭,目光死死盯着怀中之人额心处,凤眸深处的不明暗火,好似要将那处灼烧。
如今这额纹却再次出现在了万年后的她身上。
褚宁歌,你到底是谁?
你们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不过几瞬,额纹便消失不见,额头光洁如初,好似方才所见皆是错觉。
眼皮轻动,缓缓掀开眼帘,睫羽扇了两下,眸中带有懵懂,似不清楚当前是何情况。
昭昭意识还有点朦胧,脑中一下多了许多信息,让她一时还未理清头绪,也完全没注意自己眼下被抱在莫离怀中。
就这样躺在他怀中思考了起来。
她这是……
恢复了原主记忆?
原主竟是人族的平昭公主——褚宁歌。
才注意到一直静静看着她的人,她凝望着面前熟悉的人,那张金质面具在她眼中有一瞬好似摘下了一般,露出了原本那张妖冶张扬的脸,与适才记忆中的人重合。
朱唇轻启。
喃喃道:“神明大人?”
这句似轻唤又似疑惑的话一出,搂着肩头和膝头的双掌一紧。昭昭这才察觉到自己是以何姿态在莫离的怀中。
也才注意自己方才唤了莫离什么,连忙捂嘴,双目睁大,怯怯地望着他。
她暴露了,暴露自己知道他面具下的身份了。
即便她在万年前云穹门的那段时间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还因醉酒说漏嘴。但醉酒之人难免口齿不清,事后她狡辩狡辩再狡辩才躲过一劫。
可这次……
口齿清楚。
虽然上回无意间见过他摘下面具,但莫离大概是因着她什么也不记得,自然就算看见了那张脸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才无所谓。
可如今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
杀人灭口?!
生死当前,心脏不得不跳得厉害,通过单薄的背脊一下一下传到背后那条有力地手臂上。
面具挡住了男人的神色,露出的凤眸中一片深邃漆黑,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昭昭看着对方沉默不言,像是在酝酿什么。
酝酿将她从怀中扔出去然后在空中一个潇洒挥剑将她瞬间碎尸万段,吗?
下一刻昭昭便知道酝酿什么了。
一直沉默的男人抱着她破袋而出。
刹那间,白光四溢!
眩光照亮整个無骨海底。
莫离带着昭昭出来后并未在無骨海底稍作停留,而是直接飞上深渊。
须臾,白光消散,海底归于黑暗平静。
紧接着便传来男人的怒吼:“漓渊你个臭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别以为你戴张破面具老子就认不出你!戴张破面具把脸一挡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别想赖账,赔老子的麻袋!!”
京烛顶着个张鼻青脸肿的脑袋,手中挥舞着扫把朝上空早已看不见的人不停大骂,唾沫直飞。不知骂了多久才停歇。
而岸上的两人。
正在上演着一场‘潸然泪下’的分别场面。
单方面的。
昭昭扯着银红衣袖,擦拭着眼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啜泣道:“尊上,人生终有这一遭。我们终要道别。昭昭多谢尊上这段时日以来的照顾,我一人族呆在魔族终不是办法,您回您的莫壑墟,我回我的昭安疆。如今既到了这,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话落,她还恰到好处地抽噎了两下,并借此偷偷瞧了面对面站着的莫离一眼,凤眸低垂,薄唇紧抿,瞧不出是何态度。
说话啊!他怎么不说话啊?
不说话让她怎么继续?
见莫离一直不表态,昭昭想了想道:“尊上放心,您的剑我会找回来给尊上送去的。”她记得他说自己弄丢了他的剑,这下可以了吧。
他怎么还不说话?
不妙!
不会在思考用哪种方式杀自己比较妥当吧?据说有些人杀人有自己的独特癖好,往往都很……
昭昭只好故作懂事道:“尊上想必还有许多要事,我便先行一步了。”说罢利落转身,迈着距离小速度却不小的步伐离去。
莫离望着落荒而逃的人,目光深远。
他方才一直不言正是在观察她。看样子是想起来了,但又好似和先前失忆时并无不同。怎么回事?
他确实还有许多事要去做,舜漪殷稷那两个小的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得去看看,再加上寻到了第二枚神印‘神理’,还有就是那颗近在眼前的射鬾牙齿,以及那个额纹……
目光再次投向渐行渐远的红裙女子,裙裾翩跹,发带飘扬。
她既都想起来了,定是会回去的,魂珠在她身上,还有她那玉佩。想到此处,眸中幽深。未想到竟是那个国师给她的。
如今他不在,既然能护着她便暂时让她带着。
且从这里去到王宫需要一段时日,只要不到王宫,这路上遇到的算不上什么。
荒凉之地并无树木挡风。
强风席过,黄沙起舞。
玄袍男子已不在原地。
一句“我很快便回来”的男声轻柔飘入抱臂前行的昭昭耳中,同时,一件红色披风盖上了她的肩,兜帽罩住了她的脑袋,将风沙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