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中双目空洞宛如一个提线木偶,任男人牵着她的手,漫无目的奔跑。
两人兜兜转转又回到闹市,到了子时依旧有许多赏花灯的百姓,两人扶着墙大喘气,衣服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寒苏警惕的观察四周,有些人在游水,有些在茶馆歇息,还有些神情怪异看着他们二人。
一路上总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他们穿梭拐进好几条街依旧甩不掉,寒苏本想带桑中藏于闹市隐匿于人群中,黑衣死侍恐怕无法寻觅,可现在寒苏看来,每个靠近他们的人都十分可疑。
现在的寒苏眼中每一个生面孔都无法,敏感的神经让他无法准确分辨坏人。
酒馆品酒的男人放下酒杯,普通打扮的行人刻意向他们靠近,蹲在树下的乞丐手揣在怀,藏在头发下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闹市是不能待了,桑中还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他现在要做的,是将桑中藏起来。
寒苏拉着桑中钻进了一条人少的巷子里,这里属于淮都边缘,大片大片的荒地,巷子里的住所也几乎荒废,看不到人烟。
他找到一间无人居住的茅草房,躲在矮墙后面,用稻草胡乱编了两个草帽,戴在他与桑中头上。
桑中一言不语,突然的变故对她打击很大,但她眼睛依旧有神,眼球不断转动,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一切。
寒苏并不担心她会一挫不振,她性子果断,只需给她时间让她缓一缓。
缓一缓就好,会过去的。
须臾,果然有几个男人进了巷子,几人普通农夫装扮,但身材魁梧,手臂上是清晰的肌肉轮廓,且黑灯瞎火不提灯,脚步故意放慢。
全是练家子。
寒苏屏住呼吸,对桑中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中看他的眼神透出一分戒备,他靠近桑中时,桑中身子在黑暗的阴影里,好似抖了一下。
闯入巷子的几个男人分散在各个角落,手持剑刃扫过路边杂草。
两人趴下身,藏于黑暗的阴影中,与地上的杂草融入一体,幸好有矮墙掩护,男人踮脚往矮墙后看了两眼,黑漆漆的角落是一堆杂物和杂草,并未发现二人。
寻找无果后男人们互相点头示意,在附近徘徊一阵后离去。
他们并未走远,两人不敢放下戒备,寒苏躬着身子,在桑中耳朵“嘘”了一声,探出脑袋观察周围动静。
忽然一双细手从背后袭来,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道大的惊人,简直要掐断他的脖子,他下意识抓住遏制住他的那双手。
寒苏喘不过气来,脸上的五官变得扭曲,两只脚控制不住的挣扎。
“姐姐……”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
“是不是你!”
桑中把他压在了身下,双眼通红,居高而下直愣愣瞪着他,头发凌乱的散下来,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失去理智的疯子,她声音沙哑且冷冽,一字一顿道:“你可知道,溱氏剿灭蛊师族一事?”
“我——不——知!”寒苏脸憋得通红,连说话都变得艰难,而他并没有挣扎,只有双脚在地上无助的乱蹬。
桑中摇头,逼问道:“可你骨子里留着溱家的血!想灭我满门的,只有皇族!”
“姐姐——不是——我!”
少年的脸憋成了紫色,她再不松手,寒苏就要憋死了。
桑中眸子映着少年悲痛的脸,她充满痛恨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在最后一刻,终于送了手。
寒苏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又怕引来敌人,尽力克制着自己。
“这边有动静!”没走远的两名死侍听到动静返了回来,目光落在矮墙上。
看来这次是躲不掉了。
待两名死侍距矮墙仅一尺距离时,寒苏猛然跃起,从黑暗中冒出来,一手擒住了一名黑衣死侍的喉咙,胳膊肘压制住他的双手,用力一锁,黑衣死侍痛吟一声,手腕穿出骨头断裂的声音,手中的剑刃脱手掉下。
另一名死侍拔剑袭来,寒苏抬起修长有力的腿,一脚揣他的小腹上。
死侍身形不稳栽倒在地,但很快起身,挥舞手中剑刃,正要朝他头颅砍去。
紧要关头,一枚银针飞来,刺穿了他的心脏,黑衣死侍双目圆瞪,不可思议低头看去,心脏出溢出黑色浓稠鲜血,很快浸透了他的上衣。
银针涂有剧毒。
桑中在黑暗中走出来,嘴角上扬,轻蔑一笑,抬起下巴,眼神像在看一头待宰的牲畜。
毒蛊不分家,她的蛊分泌的液体,是世间顶级的毒药。
死侍嘴里吐出血块,紧接着七窍出血,然后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另一个留活口!”她取出一颗黑色扭动的肉团,要让死侍吞下,“我倒要看看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黑衣死侍见到这幕知自己要命葬于此,突然青筋暴起,膝盖撞向寒苏的腰间,趁寒苏躲避挣脱束缚,从腰间抽出信号弹。
桑中两只手指在空中一甩,一枚银针刺在他的手上,他瞬间脱力,信号弹落在地上,可惜还是被抢先一步,已经被他拉开了牵引线,信号弹窜向天空,“咚”一声巨响,炸成五彩斑斓的烟花。
黑衣死侍脸上浮现得逞的笑,咬掉了槽牙里藏着的毒药。
桑中察觉有异,赶紧道: “他要服毒自尽!”
寒苏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掰开他的嘴要去掏他喉咙里的毒药。
“来不及了,别管他了。”桑中拾起两把剑,丢给寒苏一把,“走吧,他们的人马上要赶过来了。”
寒苏甩手丢掉口吐白沫的男人,接过桑中扔过来的剑,问道:“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
桑中一边赶路一边分析道:“胡府被毁了,他们为抓我可能会派人把守,目前是回不去了,黑衣死侍应该是发现了甘棠假扮我的身份,所以才这么快开始全城搜捕,他们背后的势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强。”
桑中忽然身子一顿,脸色瞬间苍白,嗓音也变得颤抖。
“甘棠与乐安应该已经落入敌手,以甘棠的性子,就算是经受拷打也不会说出我的下落,甘棠和乐安肯定是遭受了比我想象中更严重的折磨,才——”
“姐姐!”寒苏打断了她的话,抓住她的窄肩轻晃,满眼的担忧。
她死寂般的瞳孔转了转,望向寒苏,语气平静的让人感到害怕。
“我知道,我只是缓一缓。”
父母下落不明,甘棠和乐安或许还活着,蛊师族兴许有一样逃亡在外的幸存者,她要一一找到他们,调查出真凶,为死去的蛊师报仇。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头脑清醒,如今两人被追杀,敌在暗她在明,擦肩而过的农夫,客栈的小厮,都可能是伪装的杀手。
他们二人,目前第一步是要甩开黑衣死侍。
“去天山,那里荒无人烟,常年积雪地势险峻,并有豺狼虎豹,我曾为寻雪莲去过一次,差点死在那。”
桑中说罢立刻起身,“他们若是跟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天山常年积雪,一脚踩下去,整个小腿肚埋进雪里。
两人一步一喘,走的艰难。
寒苏有意背着桑中,他身为男子个子高大,雪能到他小腿肚就能到桑中膝盖,他在雪地要比女子轻松一些。
谁料桑中在雪中比他轻盈得多,早已超过了他,他紧跟在桑中身后,看着少女坚定的背影,心里是实打实的佩服。
正这样想着,他脚底一滑踩在雪坑里,身子一斜要倒下去,幸好桑中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扶了他一把。
“别拖我后腿。”桑中冷冷的道。
少年羞愧的低下头来。
桑中叹了口气,算了,本来此事就与少年无关,自己难为他作甚。
“寒苏。”
桑中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正经的道:“如今胡府遭遇劫难,他们目标是我,你本来就不是我家的人,跟着我只会受苦。”
她顿了顿,又道:“若是你不想跟我走了,现在就可以回去,我不怪你。”
闻言,少年不知所措地傻站着,冻得通红的鼻子皱了皱,眼角肉眼可见的泛起一抹红。
“姐姐,我错了,我不会再拖后腿了,您别撵我走!”
桑中无奈摇摇头,果然与她想的一样,这个狗皮膏药是撕不下来了。
“罢了,你要陪我送死,我不拦你。”
“姐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寒苏三两下哄好了自己,继续跟在桑中身后,在雪地里一拐一拐的前行。
“今后你叫我桑中,不要喊我姐姐了,听得耳朵都腻了。”
身后的少年愣了愣,随后咧嘴笑了笑,寒冷刺骨的风灌了他一嘴,他试探的唤了一声:“桑中。”
桑中没搭理他,从今日起,她不再是什么二小姐,少年在她面前不再是个奴仆,她不能再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面对寒苏。
“桑中!”少年有些急切的又唤她。
“没完了?”桑中回首,少年神色慌张。
“我们后面有人跟过来了。”在几百米的山丘上,几个黑影格外显眼。
桑中冷笑一声,“呵,来了。”
她取下腰间白玉笛,抵在红润的下唇,白雪飘到玉笛融为一体,笛音袅袅,如同地狱深渊传来的呻吟,在空旷的山谷格外突兀。
寒苏静静的待在她身边,渗人的笛声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把脖子缩在领子里,抬头望向天空,何时起雪越下越大了?
好像是在桑中吹笛子时,雪忽然变大了,气温又降了好几度,雪花浑浊了他视线,不远处的黑影在茫茫大雪下被掩盖。
忽然,山顶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像是笛音惊动了沉睡的猛兽,四周陷入一团混沌。
大雪飞扬,山顶积雪塌陷,往下喷涌而来。
是雪崩!桑中是要让黑衣死侍团灭在雪崩中!
白玉笛插入腰间,她拉上魂不守舍的少年逃命,大叫一声,“快跑!”
黑衣死侍乱了阵脚,如摸不到头脑的苍蝇到处逃窜,雪啸毫不留情的袭来,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吞没埋。
桑中与寒苏被山上掉下来的积雪撞得身子不稳,再这样跑下去,迟早也会被大雪给埋了。
桑中道:“我几年前在山脚留了一个洞穴,我们可以在那躲避雪崩!”
两人来到一处险峻陡坡,猛的刹住脚步,“只要跳下去,就能找到洞穴。”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一笑,寒苏紧紧抱住桑中,身子往下一倾,两人就这样滚了下去。
白色雪花遮住太阳,四周化为同一种颜色,只有少年浅蓝色的瞳孔,宛如雪山中的一朵绿绒蒿,耀眼夺目,令人安心。
她把头埋在少年的颈窝,双手回抱住少年的腰,两人就这样缠在一起,不知滚了多久,终于到达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