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笨

    祖母有一些离世前的私人物品,被江家夫妇整理了出来,江默辰提出要把这些东西交给自己管理。

    夫妇二人同意了,并约好一天江默辰亲自上门来取。

    和江承东略微有些僵硬的关系不同,他和母亲还是比较和睦的。母亲只是比较重视事业,却从未亵渎自己的职业,更没有强迫过自己的儿子什么事情。

    江默辰活了这么些年,连父亲当年的事情也不想计较了,人都有各自的活法,互不干涉就好了。

    “留下吃个晚饭再回家吧。”江母看着江默辰正把最后一个箱子搬走,忍不住挽留他,人到中年免不了对自己的血亲牵挂。

    她知道自己和丈夫在江默辰幼时的不闻不问对他造成了伤害,这一部分的理性拉扯着她小心翼翼地修补母女的关系。

    就是因为太理性,她连回家这两个字,都默认是江默辰的住所,而不是她和丈夫的住所:

    “你爸今晚不回来,做饭做多了。”

    江默辰转头看了看母亲,看着她发间银丝有些心酸。他意识到,好像和孙尤里相处越久,自己越感性了:

    “好。”

    他放下箱子,答应了他母亲。

    江母表情明显地放松了些,带着些雀跃踱步走进厨房:“好,我现在把饭盛出来。”

    江默辰看着母亲突然忙碌起来,笑了笑,竟然也带上了些暖意,走去厨房要帮忙盛饭。

    突然一通微信通知响起,他马上拿出手机查看,表情却瞬间凝固。

    今日他叫了搬家公司去家里搬东西,自己并没有回家,但还是打电话询问了一些情况。

    比如,家里的人,她状态怎么样?状态挺好?好的……

    可昨天还在家里的人,却在此时发来一同告别短信,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有困惑、有羞愧、有愤怒、和意料之中或不可置信——

    “对不起,江默辰,时至今日,我依旧因为我的自私冷血而感到非常愧疚,我不仅多疑敏感,还那样口不择言。我们相处那么久,哪怕仅仅是朋友,也该熟络了,我应该试着去信任你,应该摘下有色眼镜,而不是无差别地误解和偏见。我却还在揭你伤疤,出言讽刺。我这个人的存在就只能带来伤害,你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被我耽误。所以该走的人是我,不必再迁就的人是你,也不要担心我母亲的事情,你也一定要想奶奶想要的那样,找到一个真正让你幸福的人,再见。”

    不是的,首当其冲想要脱口而出。

    他还想说不是的,你没有口不择言地伤害我,而是在口不择言地诋毁你自己。

    几行字他愣在原地看了很久,前一日与书房里孙尤里对视后的难堪还迟迟未消退,在此刻又迅速占领和席卷。

    孙尤里,要摆脱他。

    马上又忍不住愤怒,比起气愤更多的像是在抱怨,不舍。

    “默辰?”

    母亲的询问打断他的思路,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事,妈,公司的事,先吃饭。”

    两个人坐在餐桌上,虽然面如常,江母还是能明显感觉出江默辰状态不对,可江默辰不跟她说,她问也没用:

    “默辰,你,”她试探着说:“你和尤里怎么样了?”

    “就那样啊,你不是知道吗。”

    就那样,这三个月再有什么,也没什么了。

    他现在满心满脑都被那条微信消息占据。

    “其实,我觉得尤里那个小孩挺好的。”

    “妈,你想说什么?”江默辰察觉,母亲怎么开始拐着弯说话了。

    江母犹豫要不要说,可不可以说,又想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母亲,建议还是能提的:“妈是觉得,你们两个呢,要是觉得对方合适呢,就摊开好好说过日子,规划规划,要是觉得不行不合适,早一点分开,对你们俩都好。”

    江默辰心里嘲讽,人已经跑了,还聊什么:“阿姨那边还得顾着,我现在又没什么心思恋爱。而且,我们两个不在一起住了。”

    “你搬出来了?有地方住吗?”

    他平静地看过去说:“有,就在原来家后面那栋。”

    “……那你何必要,哎,算了。”

    本来是为了远离的。

    江母叹口气,又接着劝:“你都多大了,还没心思呢,要是真等遇到合适的人了,别再因为你这边结着婚错过了良人。再说,连你奶奶都瞒不过,她妈妈那边说不定也没骗过去呢,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们太胡闹……”

    “你说什么,妈?”江默辰捕捉到什么,“奶奶……”

    “你还不知道?尤里她没和你说?你们年轻人的小伎俩她还能看不出来吗?”

    “孙尤里?”江默辰心里一惊,一下又想到那条微信。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一瞬间,羞愧被他忘记了,愤怒忘了,意料之中或不可置信全忘了,只用痛感。

    脑海中闪回很多画面,面对母亲的忽视时受伤的神情,跪在灵堂怀念又悲痛的神情,因为母亲抽搐而崩溃痛苦,得知老板背叛巨大的失望和不可置信,孙尤里从来不是一个如她所言如他所想自私冷血的人。

    但相处许久,他已经能够参透她的脆弱和敏感。

    如果她冲动和她的母亲坦白,又会被怎样对待?

    “妈,我先回家,抱歉,下次我再来。”

    他恍然自己的愚笨,在生意场上再精明又如何,喜欢就喜欢了,他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因为一个看似柔软的雪球中是个刺猬就退缩是不可取的,刺猬不肯露出肚皮怎么办,就抱住它的刺,淌出血孙尤里自然会心疼的。

    他懊悔,如果重来一回,他一定不愿打破二人之间的平静,哪怕维持现状,也不该先退场。

    快步走上车在马路上疾驰,短信发来还没过去多久,万一人还在呢。

    祈求与侥幸交织,不是他逼走了孙尤里,不是在逃离他,千万不要是这样。

    想到这油门踩了又踩,好在距离不远,很快就到了。

    可哪怕和很快,也赶不及了。

    进门之后一片空荡荡,孙尤里搬得比他还干净。

    “孙尤里!”

    飞机是下午起飞,孙尤里正在候机厅闭目养神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那人正坐在她的正对面,声音飘飘的,见她不理会,又急急喊了一声,等着她睁开眼。

    她还带着丝被打扰的怒意,谁这么没眼力见?但陌生的声音还是让她主动地去平息怒气。

    盯着对面男人的脸,回忆涌上来,她记得这个男人,跟在顾樊身后的录音师,叫——

    “赵加文?”

    “果然是Yuri,记忆依旧超群,你竟然记得我?”

    孙尤里对别人的情绪一向敏锐,包括这人长久以来的敌意。

    她也不恼:“当然了,我一直有看到你。”那些你为我打工的日子。

    “所以你知道那件事与我有关对吗?”

    事情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但诉讼却刚结束不久:“哈哈,据说顾樊是为了你呢。”

    赵加文并未对这句话作出回应:“你真是令人讨厌,孙尤里,永远一副俯视的姿态,高高在上,就算昔日的同事踩你一脚也事不关己一样!”

    孙尤里疑惑,高高在上,从没有人这样评价她:“如果我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傲慢,我又何必要对你这么耐心,有问就有答呢?”

    “不!就是因为这样!你为什么不回应我呢?为什么不反击我呢?你把顾樊踩成那样,却不看我一眼,你从头到尾都看不起我!”

    “因为你的讨厌,让我很受用呀。”

    “实际上你是在嫉妒我吧,一直在模仿我,想打垮我,却又想成为我、甚至替代我,可惜你永远无法做到。还有一种说法,你不肯承认你在仰望我这件事,是因为我是个女人?”

    在念书时的第一场大考公示,孙尤里的同学都看关注谁是新生中的第一名,看到上面赫然写着Yuri的名字,他们觉得好吧,没什么,因为他们以为这是个俄罗斯男人。

    可等到他们在课堂上发觉这是个女人,还是个黄皮肤,从此就开始了长久的针对。

    只是到结业时,没有人不认可她,器乐声乐的后辈打探她邀请她参与聚会拉近关系,只为了得到一个在Yuri结业考试上露脸的机会。

    过去的所有事情也早已让她锻造出坚不可摧的铠甲。

    “再正常不过了,赵加文,不过这对我来说依然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再说,你现在,也不好过吧。”

    对面的男人瞪着双眼,却能看出他泄了气。他并没有天赋,又不肯努力,只想着怎么走捷径,攀上谁、拉谁下水。

    孙尤里略带夸张的问:“你不会特地跑来机场堵我吧!”

    那人狠狠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你是谁!我要去找顾樊,他把我扔在这里,我这几天才知道他的行踪,碰到你,是偶然。”赵加文提及顾樊,脸上带着的怨恨和偏执。

    孙尤里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不是很感兴趣。不是跟着她来的就行,不然真的有点吓人。

    最终她没能得到赵加文的一句道歉,不过她不在意了。

    此程是去费城,段干由烨还未结业,孙尤里便跑去美国指导录音。只能说时机刚刚好,希望某人能给她个惊喜。

    江默辰,如果你觉得离不开我就来找我吧。

    江默辰,一定会来找她的,他只要想找,也一定能找到。

    她倒是希望江默辰能慢一点,弦抻得越长,就越紧。

    如果你喜欢我,我想知道你有多喜欢我,还挺期待的。

    江默辰赶到家中,推门而入,窗户都开着,风把窗帘吹得扬起。是因为东西都搬走了吗,此时的家中竟然这么没有人气,注意到空空如也的摆台,感受着内心肆意闯荡的一股空虚。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跑到了二楼孙尤里的房间门口,这是他从未踏足过的地带,房间里哪里还有人居住的痕迹,孙尤里的东西已经一干二净。

    江默辰感觉他正经历震荡,衣帽间灯光常亮,被引过去看,只留下那件闪耀的婚纱立在正中间。江默辰似乎能在一件婚纱上看到孙尤里的投射,那婚纱正高高扬起姿态,蔑视着他对他发出嘲讽。

    隐隐约约看到梳妆台上留下一张纸,走近一看,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拿在手里,边角被捏出褶皱。

    他怎么可以这么愚蠢,祖母离开他了,他还要推开另一个他爱的人。他应该死死抓住才是啊,不能再放手才是!总之不能是现在这样连争取都没有努力就潦草放弃。

    如果她还不爱我,就求她啊,缠着她、向她索要啊,直到她也离不开自己才算足够。再怎么样,他和孙尤里都是赤裸相对过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渐渐坚定下来,情绪趋于平静,赶到孙尤里的公司,办公楼24小时常亮,但她并不在这里。

    思索片刻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苏芝柠?”

    “江、江总?”苏芝柠没想到江默辰这通电话来得这么快,此时来人的语气中根本不似平常和煦,又平静、又焦躁,这种矛盾感却让苏芝柠吓出一身汗,还有点为孙尤里后怕,算起来,孙尤里的飞机此时都还没落地,要是他早发现一点……

    可明明是他先离开在先,怎么着也不能怎么她:“怎么了江总?”

    “她和你联系过吧。”

    “尤里吗?没有啊?怎么了,她不见了吗?”

    听不出一点惊讶,江默辰懒得再废话:“孙尤里,再怎么样也不能丢下工作不管吧。”

    “她当然不会!”苏芝柠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总感觉他在套话,连忙改变话术:“江总,你还真当尤里再给你工作?”

    苏芝柠话里满是嘲弄,江默辰并不在意,倒是这句话,孙尤里,真是因为他离开的?他,真的足够影响到孙尤里吗?

    “所以她在美国?”

    !他怎么猜到的:“当然不在!”

    “嗯,她在费城?”他们曾经一同去往她的学校,他记得除了科尔教授,她还见了另外一个人,他还记得她已经将他纳入麾下。

    “……”苏芝柠慌得不行,头脑风暴,她到底是哪一步出的错?

    “谢谢,先挂了。”说完江默辰便挂了电话打给梁秘书,安排好工作,马上就要动身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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