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
有个男人的声嗓叫她,虽然舞池内灯光迷乱音乐又喧哗,但她还是立即就分辨出了这声音来自何处又出自谁口。
她看过去,那男人和万龙吟坐在偏角落的卡座上。
“杨总,万姐。”
“几天没见,又变漂亮了啊。”男人笑说。
纪禾莞尔道:“哪里。”
男人叫杨烨,酒吧熟客,开什么服装公司。模样不算老,脸上褶少,肚腹平平,观感也不算油腻,是那类精神健旺保养得当常年自律坚持锻炼的中年人群。
杨烨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着,说:“今晚上不怎么忙嘛,坐下来陪我们喝一杯?”
纪禾看了眼对面抽烟的万龙吟,笑说:“杨总都发话了,别说是忙,就是下刀子也得来。”
“瞧瞧,这漂亮话说的。”杨烨冲万龙吟道:“你教出来的吧?”
万龙吟笑说:“我哪有这本事,人小姑娘自己嘴甜。”
“也是,你脾性跟朝天椒一样,一张嘴恨不能把人呛死。来来来,走一个。”
半杯酒下肚,杨烨看着她未尽的酒杯说:“就喝这么点?过分了吧?你万姐在放不开手脚?怕什么,在这儿,喝酒就是工作,陪客人喝酒就更是天经地义了。还是说你看不起我?”
纪禾笑说:“您可别冤枉我,我是不像您和万姐那么海量,基本多喝个一两杯就得飘,到时候出了洋相,该让您看笑话了。”
杨烨只顾着给她斟满,搂过她肩膀说:“酒量差,就更得好好练练,你以为你万姐是天生海量?还不是喝出来的?等你到了她那个水平,除了烦恼,就什么都有啦。”
感受到搭在自己肩上的重量,纪禾不动声色,万龙吟笑骂:“ 老杨,你还要不要脸,欺负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算什么?有本事跟我喝,能把我喝趴下我叫你爹。”
杨烨大笑:“行,这可是你说的,没有这么大的亲生女儿,收个干的也不错,别不认啊。”
纪禾赶紧站起来说:“桌上就这么几瓶,都不够打牙祭的,我再去给你们拿点来。”
离开卡座,纪禾吐了口气。
她走到水吧那,打发一个侍仔拎了两筐酒过去。
上班前来得匆匆忙忙,饭没吃几口,现在正饿得慌,她叉起一块做果盘用剩下的西瓜,刚送到嘴里,马飞飞旋风似的飞奔而来,搡开她就往冷盘室里钻,留下句莫名其妙的话:“别说我在这!”
纪禾给他搡得呛了口,满头雾水间邝仪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咬牙切齿地喊:“马飞飞!马飞飞!”
她东张西望,问纪禾:“禾姐,你看到马飞飞了吗?”
纪禾摇一摇头:“怎么了?”
邝仪臊眉耷眼,不答反问:“禾姐,你跟他认识这么久,肯定很了解他,马飞飞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纪禾想了想,想到那盏风流娇艳的灯芯儿。
灯芯儿去年冬天就跟着一个日本富商走了,说是要远渡重洋去日本结婚生孩子,可把马飞飞气得够呛。
本来就已经恨透日本人了,经此一出更是不共戴天之仇,消沉当中的马飞飞恨不能杀光所有日本鬼子,但这几乎不可能实现,于是为了泄愤,马飞飞夜里偷偷跑到街上砸烂了好几辆丰田汽车。
据她所知,灯芯儿走后马飞飞就再没去过白石路了。
虽然灯芯儿并非女孩子,而是成熟妩媚的大女人,但只有个例的话,也很难总结出类型吧。
纪禾还是摇头。
邝仪更加颓丧了:“连你都不知道...”
她失魂落魄地走了。
纪禾推开冷盘室的门,看到马飞飞龟缩在一筐黄橙橙的木瓜后面,心惊胆战地问:“她走了?”
“嗯。”
马飞飞抹了把热汗,颤颤巍巍地说:“这个疯女人,这就是个疯女人...”
“你俩怎么回事?”
“别提了。”马飞飞厌烦地说,“烂桃花。”
当初,马飞飞一刀劈下黄耳两只耳朵的惊天壮举不仅震煞了荔湾群众,显然也俘获了剽悍美少女邝仪的心。但据邝仪自己后来讲,俘获她的其实并不是马飞飞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江湖血性和行凶时的狂莽匪气,而是他坐在地上边掌自己的嘴边呜呜哭着的衰样。
邝仪当时隔着院墙,借着早月和那盏柑橘电灯胆的微光偷偷看着,只觉得这个人好可怜,心里由此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母爱但绝非母爱的怜爱之情,使她很想上去抱抱他,甚至是摸一摸他那颗垂丧的脑袋和那张被他自己扇成卤猪头的大肿脸蛋。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怜爱之情非但没有消逝,反而愈发浓缛,像一把金灿灿的野火,烧得她血液沸腾四肢滚烫,茶饭不思却精神矍铄,两只眼睛时而湿哒哒地能拧出水来,时而又燥热得仿佛要迸火星子。
于是,在备受折磨中确定了自己心意的、又习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邝仪决定主动出击,誓要拿下马飞飞。
这可就苦了马飞飞。邝仪变本加厉的穷追猛打着实令他难以招架,关键拒绝了也不起作用,委实是蚂蟥趴在牛尾上——甩也甩不掉。
马飞飞苦恼地说:“哥得是有多帅,才让这疯女人要死要活的。”
纪禾:“......”
纪禾觉得邝仪纯粹是瞎了眼,又或者如吴美云所说,被猪油蒙了心,因为客观来讲,马飞飞实在谈不上帅。如果他长着和那个骗子一样漂亮的脸,那还情有可原呢。
本来马飞飞也有生得漂亮的机会,毕竟郑沛珊就很标致,可惜马光耀那个粗野渔夫的基因太强大,白白糟蹋了郑沛珊的美貌。
纪禾打破他的幻想说:“也可能她爱好小众,有恋丑癖。”
马飞飞说:“放屁!你这是嫉妒!”
纪禾白他一眼,想到别的什么,又说:“你等我下班一起走。”
马飞飞说:“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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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班的年轻男孩女孩们络绎而出,查理苏立在门口站得板板正正,手里还握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惹得一众年轻人嬉笑。
阿圆上前抽了支玫瑰花出来,笑嘻嘻说:“查理苏,不如你来追我吧,我肯定答应你,跟你好。”
“去去去。”查理苏把玫瑰抢回来,“一边去。纪禾姑娘呢?”
“有阿圆姑娘,你要不要?”
“不要。”查理苏生气地说,“走开。”
阿圆哼了一声:“走就走,小气鬼,祝你追求失败碰门钉!”
查理苏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和玫瑰花,瞥见期待中的身影,连忙高喊:“纪小鱼!”
她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出来。
见着门口那手捧花的小白脸,马飞飞顿时明白了,笑说:“我说呢,敢情你也碰上烂桃花了,哎,这怎么不算是难兄难弟呢?看在你替哥撒了回谎的份上,哥也帮你一把。”
说完一条膀子就大剌剌地搭在了她肩上,还很大声地喊了一句:“宝贝儿!想哥不?”
纪禾恶心得感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你给我闭嘴!”
在外人看来就是很亲昵的画面。
查理苏如遭雷击。
两人走到他跟前,纪禾似笑非笑的,查理苏立马摔掉花束,揎拳捋袖地冲马飞飞义正言辞道:“我要跟你决斗!”
纪禾笑起来。
马飞飞也笑,冲她说:“我那个是疯,看来你这个是颠。”
偏生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记气急败坏的叫喊从后边传来:“马飞飞!”
“卧槽!”马飞飞大惊,顿时顾不上她了,忙说:“好兄弟,我先溜为敬,你自求多福!”
他撒丫子跑了,邝仪又像阵龙卷风狂刮而过。
纪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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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禾姑娘,你既没有男朋友,又何苦骗我呢?我刚刚可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把一条命豁出去了...”查理苏委屈地叨叨着。
“说得好像你就没有骗过我一样。”纪禾说。
“除了警察那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纪禾怄火道:“你别说了,我一点都不想理你。”
“好吧。”
查理苏突然跳到她面前做了个滑稽的鬼脸,纪禾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连忙抿住嘴。
“你是不是笑了?”查理苏探头瞧她的脸,“你分明就是在笑,纪小鱼,憋也憋不住的。”
纪禾扭开脸,这时一辆夜车睁着笔直闪亮的目光飞驰而来,查理苏在她跟前倒着走,完全没注意身后状况。纪禾急忙拉他一把,鸣笛呼啸而过,“小心!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查理苏哂笑道:“光顾着看你了。纪小鱼,你是在担心我吗?”
“你真的很讨厌。”
“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你想得倒美。”
“没关系,纪小鱼,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凭你本事吧。”纪禾骑上单车说。
“纪小鱼,你载我一程吧。”
“你要到哪儿?”
“到前面的天桥下就好啦。”
天桥下?
纪禾狐疑着将他拉了过去,看到他掏出一团皱巴巴的报纸铺展开,竟真的准备就这样席地而睡时,不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