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顶上的一个小通风口撬开入口进去的，在进去之前，她还没有听见猎犬回来的声音，沈玉京应该把它们引远了。

    在跳进入口后关上小门，刚好球笨笨扫过这里，没有发现异常，温思渊在下方，身躯紧贴着墙壁，抬头注视白球飞远。

    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两只膝盖分别微弯，脚横着踩在墙壁上镶嵌的管道，十分的窄小，仅仅只有一脚之宽，这需要她十分的专注。

    温思渊伸出手抓着顶上的小铁框，垂眸向下看去，她现在所在的是加工厂的三楼，更像是个高精密的实验室，只不过比起她的时代，更加科技化。

    这里没什么人，估计都在二楼忙活，温思渊看着角落几个监控，直接掏出小包里收集的铁片，正准备瞄准镜头将其打花。

    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沈玉京像鬼一样出现在了温思渊的身后，吓了她一跳，差点叫出来。

    沈玉京打开了被温思渊撬开的地方，手指尖拆分，重新组成了机械螺丝刀，几下就将来时的小入口重新还原。

    “你有病吗沈玉京？”温思渊用嘴型问他。

    沈玉京松开手，手指转瞬恢复原样，他指指几个摄像头，又摇摇手指。

    随后直接当着温思渊的面，将自己右眼珠从眼眶里剜了出来，留下一个空洞的眼眶，里面没有兀杂繁复的电线相连，看来沈玉京的级别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蓝色的机械眼珠亮着光，沈玉京右眼眼皮阖上，他浑不在意地将那颗机械眼珠丢在了整层的中央。

    温思渊视线跟着那个珠子过去。

    “你不疼吗？”她没看沈玉京，用气音问。

    耳边传来沈玉京的回答，他轻笑了一下，很淡的一声，“习惯了。”

    他率先跃下，温思渊会意，也跟着跳了下去，“这玩意能干扰信号？”

    沈玉京说：“不是，我直接入侵了这一层的信息网，正在通过这一点渗透进整个工厂。”

    他将蓝色珠子放到了最佳位置，长桌的正中央，“找件工作服穿上吧。”

    再一抬头，发现温思渊已经拿下了挂在门口的工作服。

    “嗯哼？”温思渊看向他。

    沈玉京摇摇头。

    穿上白色科研服的温思渊显得十分的帅气，很有科研人员的气质，温思渊理了理衣服，开始打量起四周，整个一层就一个十分宽大的长桌，上面摆放着各种实验的仪器。

    沈玉京也套上了白色的科研服。

    温思渊绕着长桌走了一圈，在一个按钮上按了一下，就听整层滴的一声。

    她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按那个按钮是对的。

    打开的并不是门。

    在温思渊按完那个按钮之后，四周光秃秃的，带着科技釉面感的白墙，忽然就接连出现了一排排门，横向打开后，巨大的罐子从里面推出。

    这下第三层才有了东西。

    温思渊吃惊的看着四周巨大的液体罐，里面不是浸泡着一个粉红的大脑，就是浸泡着一个半成型的人——有的是竖着分为一半，已经初具人形的那一半眼睛闭着，而另外半边只有红蓝的血管。

    或者是只有心脏、大腿、或者是其他用来繁衍的器官。

    它们无一不被细长的管道连接在罐子顶部和底部，整个罐子里都浸泡着淡绿色的营养液，偶尔底部还冒出几缕气泡。

    温思渊来到那个装有大脑的罐子前。

    检测到有人靠近，透明罐体的前方冒出一个虚拟的长屏，上面记载着——

    实验体：A006

    实验人员记录：一个因幸福病死去的人。大脑细胞的提取和培养失败率极高，此为第六个尚存活的实验体，已被高层“老鹰”预定，连续五日状态尚可，实验体正在做梦。

    实验体相关数据。

    实验体梦境记录。

    温思渊看到梦境记录，她伸手点开了那一个板块，沈玉京这时候也绕到她的身后，闭着一只眼睛提醒道：“预计距离老鬼的尸体被处理还有四小时。”

    温思渊头也不回，“知道了。”

    系统调出了该大脑的梦境。

    6:47——闹钟又响了，为什么我要上学啊，要是一睁眼就能到退休的时候就好了。

    7:20——又要跑操，老师又追着我打了，每天都这样，好累，同学也不喜欢我。

    9:00——想吃饭。

    11:46——妈妈说我晕倒是因为身体太差，我要勤锻炼、努力学习，然后赚大钱。

    15:36——爱？我爱爸妈，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我会努力学习赚大钱的，话说今天天好暗，希望回家路上不要下雨。

    18:01——啊啊啊！不要杀我！完了！我这是跑到哪儿去了！救命啊！

    【检测到A006梦境变化，已用微电流更正，状况已稳定】

    20:06——好困啊，感觉忘了什么，我不会得青年痴呆了吧哈哈哈

    22:30——得睡了，明天还有晨跑，还要继续努力学习，为未来奋斗吧小*同学！

    温思渊看下来只觉得呼吸一滞，在罐子里的脑子，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还在为一个从来都没有的未来而奋斗，殊不知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一个大脑。

    她颤抖着手关闭光幕，走到了另外一具一半是正常人类，另一半是许多血管组成的。

    光幕再次打开。

    这被称为实验体C368，死因也是由于幸福病，它主要是为了让一些心血管有毛病的人，更换全身血管，因为这种血管的培养需要原载体，所以还留了他的一半。

    就跟树木移植一样，如果没有原来的一半，只能是重新买一个新的树苗。

    这个人的梦境更加简单，只是日复一日的两点一线进行着工作，但是由于他如此高压力，都没有将血管弄出任何的毛病，反而十分健康。

    实验人员记录称，这是一副天赐的身体，已经被“鬣狗”预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第三层没有其他的工作人员，或许是因为现在还没有到培养的时间。

    过于发达的科技让他们可以撒手让系统直接代为监测，而工作人员只需要时不时的过来看一下就可以了。

    一份轻松的工作之下，是万千人的性命。

    在她身后的沈玉京就如同不存在一样，话很少，人也十分的冷淡。

    温思渊问他，“你对这些怎么看？”

    沈玉京扫视了一眼整个一层的，四周墙壁上整齐排列的液体罐。

    “不是很人道。”他斟酌着语气说。

    温思渊抬眼看他，“你先前知道这种事吗？仅仅不是很人道？”

    沈玉京摇头，他察觉到了，这个人类的情绪又在起伏波动，“这些记录当中所提的幸福病在此之前我闻所未闻，我也不是很清楚。”

    “至于我的评价，很遗憾，如果你想听我说，他们简直不是人，是畜生投胎，那我没有办法说。”

    沈玉京看问题总是十分的客观，就像现在，他只是在简单的陈述事实。

    “温思渊，你要知道，中央区的竞争也是十分的激烈的，并不是说中央区的新人类就能享乐余生了，有些工作总是需要人来做的。”

    温思渊清楚的明白，在这个时代里一切皆有可能，就像这种事情，应该也是十分常见且平常的，大多数人所默认的。

    但她就是看不惯。

    “我教你，人的存在，有生有死，但是死亡并不应该被人再次用另一种方法延续，在旧世纪里，这种行为是违背了道德伦理，这是十分不提倡的。”

    沈玉京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呢？万一在那个时候，黑暗已经滋生了呢，不然现在怎么会有这么熟练的技术？”

    温思渊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难免会有一些老鼠在地底下翻云覆雨，但是现在我看到了，我听到了，我想阻止，于是我就要做。”

    对此，沈玉京没有说什么，“不是说了吗，你负责教我什么是爱情，而我的程序里摆在第一要务的，就是你的安危。”

    温思渊十分喜欢和这个聪明的沈玉京打交道，都不需要多费口舌，他就给出了一个明白的回复。

    如果他不是仿生人，或许自己能再多看他几眼。

    温思渊点点头，将视线再次投向床桌上的按钮，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有一种直觉去准确的猜出大致按钮会对应什么。

    她将这种归咎于自己或者是原身的第六感，毕竟她以前就是一个“灵感”非常高的人。

    她没有贸然将这些东西全都毁掉，而是设置了一个自爆程序，多亏了第三层这里是实验室，装载的这些绝密资料，她虽然没有密码，但是她懂得如何启动自毁程序。

    设置完成之后，沈玉京也重新将他的眼珠塞回了眼眶里，他告诉温思渊。

    “这里的表层数据已经被我覆盖，我给我们定义了一个新的身份，为这里的研究员，我们弄出来的动静其实还是有的，不过我将那两个被我们顶替身份的人在系统当中暂时剔除了。”

    温思渊有些满意，这就相当于她身边带了一个能移动，还不用管吃喝的超级智脑，还是挺划算的。

    “人应该学会拥抱死亡，而不是这样被迫被人关在一个笼子里，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木偶。”

    温思渊开了三楼的门，往下走去，她沉声对沈玉京说：“你可能始终无法明白人类的价值，在我看来，无论任何人，死去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他这一生的最高价值，而不是应该被当成预定的商品。”

    沈玉京也觉得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