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湛满脑子想着自己的罪恶与渴望,直到一周后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巨变。
萧映冬不知道为什么和那俩人又混到一起,看向她和爱丽丝的目光里充满探究和怀疑,一看就知道被什么谎言蛊惑了。
也许很快就会对她出手。
但现在严湛也没有什么解释和澄清的必要,她和对方本来就不是什么很熟的关系,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再加上她现在…
有了一条新的出路。
爱丽丝对严湛心中的纠结全然不知,还沾沾自喜于对方的目光长时间地在自己身上停留。
她曾夸过他好看,想一直看着。
没想到言出必行,这段时间严湛的眼珠子像是长到他身上似的。
那目光很复杂,却也很专注,足以令情窦初开的少年涨红双耳,也让爱丽丝有生第一次感受到被审视的局促。
严湛的目光不在他身上时感到失落和不安,可目光落下时,又觉得既慌乱紧张,这份紧张使得爱丽丝对于自己的容貌变得在意起来。
每天他都趁着严湛没醒时悄悄去照镜子,镜中人貌美肤白,眼睫如扇子轻敛,蓝眸似汪洋碧波,琼鼻挺翘,樱唇粉红,头发如金色瀑布般悬垂。
这幅皮囊一百多年不曾变过,爱丽丝早已看腻,现在却因为某人对此表达过喜爱,他也爱屋及乌地喜欢上这张脸了。
他开始觉得这幅面貌可爱,还想要变得更加可爱。
可是,她会不会也有看腻的一天?
需不需要做出一些改变?下颌角也许可以更加清晰一些,鼻梁的弧度再挺拔一点会更有魅力吧?
想着想着,脑子里忽然冒出赵屿诚的脸。
爱丽丝唇角微抿,莫名不想承认严湛好像喜欢比较粗旷的长相。
这边少年躲在盥洗室,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和严湛的前男友比较,一门之隔的严湛却因为少年不见踪影陷入恐慌。
她张望没多久,其他人也陆续醒来。
严湛问:“你们看到爱丽丝去哪儿了吗?”
其余三人摇头,看向严湛的眼神中带着幽光,如同野狼盯上了落单的猎物。
他们包围式向她一步步靠近,而严湛则只能后退,唯一的防御是手中那把小巧的手术刀。
严湛心想:如果他们来硬的,就杀了他们,当作是提前练习。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略显慌乱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晃动,五指越收越紧,金属柄将掌心硌得生疼。
“你们在做什么?”
少年站在盥洗室门口,脸上挂满疑惑。
病房中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三人散去,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萧映冬说汪元武昨晚打呼噜吵得她没睡好,汪元武抱歉,赵屿诚打趣,气氛和谐融洽。
而严湛却还保持着那个如临大敌的姿势,满头大汗。
“你怎么了?”爱丽丝抬手想帮她擦汗,眼中沉甸甸的关切不似作假,严湛不敢细看。
她躲开,一把拉过少年的手腕,迈开脚步往花园走去。
不能再等了。
就是今天。
严湛走得极快,爱丽丝却不问她要去哪或是想干嘛,只是乖顺地跟着她的脚步。
他们在花园中的那颗大树下停住。
就是在这片小小的绿荫中,他们一起玩泥巴,做游戏,编花环…
还见证了那个让一切都变得不同的雨天。
两人和那天一样并肩坐在草坪上,严湛面无表情,爱丽丝则十分熟练地把头靠在女人肩膀上。
最近严湛很包容他的靠近,虽然不主动,但也不拒绝,这助长了爱丽丝的需索无餍,却也让少年有些患得患失:
为什么她不主动碰自己呢?是不想和他做朋友了吗?还是觉得他不好看了吗?还是…
爱丽丝忽然被人扑倒了,黑色长发与金发交织成流沙一般的图画,眼前是女人略显苍白的面容和她身后的蓝天树荫。
他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两颊冒起热气:“怎…怎么了?”
只有严湛知道,身下人看起来多么柔软可欺,他的目光软得渗水,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期待。
他在期待着什么?
严湛不明白,只是问着心中所想:“爱丽丝,你说过,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是吗?”
“是,是的!”
他大声喊道,好像生怕对方不能理解自己的决心,两颊更加炽热,目光堪称虔诚。
“谢谢你…爱丽丝…”
女人抬手抚上少年的侧脸,细腻的触感伴随炽热的温度,看他轻轻蹭着自己的掌心。
严湛不知道的是,爱丽丝如同一只小猫般爱上了自己,才会将柔软的肚腹暴露给她。
但她确信的是,自己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杀人也在所不惜。
“干嘛说谢谢?不用谢…我很高兴…”
少年的声音颤抖起来,双腿无意识地想要夹紧,全身如同在泡沫中漂浮,直到一阵来自胸口的剧烈疼痛将他撕碎。
这一次的疼痛比以往每一次都来的剧烈凶猛,爱丽丝倏然白了脸,抓住严湛的肩膀想让她靠自己更近一点。
她躲开了。
“严湛…”
爱丽丝茫然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口插着一把黄铜手术刀,血一样的鲜红沿着刀柄上的凹槽簌簌低落,将灰白病服染上血色玫瑰。
是谁干的?
爱丽丝想不明白,明明刚刚这里没有别的人啊。
“严湛…我好疼…”
两滴眼泪顷刻滑落到下巴,他像是寻求安慰般去捉严湛的手,却再次被躲开。
一个可怕的怀疑让爱丽丝浑身一颤,被刺中处以蛛丝状散开裂纹,上到脖颈颌面,下到小腹指尖,都发出滞涩的咔嚓迸裂声。
“严湛…严湛!”
被热切呼喊着的女人不呼吸,她泪水满面,好像杀人的不是自己一样。
她看见鲜血,好多的鲜血,似乎下一秒就能看见柔软温热的内脏从那些猩红的裂缝中涌出。
他不是瓷娃娃吗?怎么会流血?怎么会有内脏?
他会疼吗?会死吗?会恨自己吗?
“对不起爱丽丝,对不起…我想回家…”严湛哭着道歉。
爱丽丝望着她,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掉落,蓝色中晕染开不可置信的绝望与悲伤。
为什么不再等一下…明明很快就…
“严湛…你…是你吗?”
严湛愣住,惨白干涸的双唇启合几次,她终究还是选择转头逃跑,余光里,四楼的某个阳台上,沃尔克夫露出狂热的神情。
男人甚至连等电梯的的耐心都没有,下楼时不小心在楼梯上绊了一跤,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散落眉间,遮不住那双发亮的灰色双瞳。
医院上下都看见了他们那步履匆匆、毫无风度的院长,他们心知肚明这人为什么而焦急,所以他们也跟着往花园中疾走、狂奔。
黄金…黄金!
灿黄的绚烂光晕中,他们看见了昂贵的配饰和艺术品、手工定制的新衣、还有奢侈豪华的住宅。
所有人都将那扇破旧的医院大门抛之脑后,只进不出的圣格奥尔基综合医院终于迎来首位康复出院的患者。
她大步向前奔跑着,黑发和衣摆一同飘动,每一个奔跑的动作都拉到极致,健美的腿部曲线、快速摆动的双臂无限朝远处延伸。
她的肺部因剧烈的呼吸而疼痛,却依旧大口喘气不敢停歇,耳畔只有呼吸声、风声、还有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而爱丽丝撕心裂肺的质问隔着人海重重,无法抵达她的耳边。
意识到这一点,少年终于停下了哭喊,精致的脸上全是漠然。
他冷眼看着无数人正撕扯他的伤口,拖拽他的长发。
第一秒,有的人付出了代价。
第二秒,胆小的人开始逃跑。
第三秒,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
草地染红,土壤被灌溉得沉甸甸,湿哒哒。
所有人的四肢被一片片细碎的瓷片切碎,四散着坠落,有的人脸上还保持着或狂喜或惊恐的神情。
坐在血海中央的貌美少年衣不蔽体,瓷白的身体布满裂纹,以心脏为中心放射状铺陈开来,他面无表情,目光痴痴。
良久,他终于抬头看向严湛离开的方向。
胸口的搏动依旧强烈,击鼓般撞击着爱丽丝的双耳。
为什么会这么疼?以前明明比这样还碎过,也没有这么疼啊?
严湛…他在心底下意识地呼喊,随后为此猛地愣住。
严湛…?
呵…
骗子,无情的刽子手!
他一定会杀了这个她。
对,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用刀一片一片的刮下皮肉吃掉,或是慢慢绞死欣赏她痛苦的神情。
少年像是终于获得了驱动力,对严湛的杀意牵引着他从地上站起身,一步一步缓慢朝前迈开脚步。
可惜没走几步,他就被一条断腿绊倒,正面朝下摔倒在地,“啪”的一声,摔成堆碎片。
成了一摊废墟。
属于眼睛的那块碎片还在流泪,属于脚和腿的碎片奋力地往前爬,而属于心脏的那些碎片,在不知死活地跳动一阵后归位宁静。
阳光绚烂,夏花凋零,蝉鸣齐停,共同哀悼爱丽丝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