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到苏城的时已至下午,早晨的雪都要落尽了,覆在远远近近一畦绿秀里,几声清脆啼鸣隐入山间。

    茸茸日光洒在庭院,浅淡的橙花香气顺着风飘来,年轻女孩换了件杏色薄棉小袄,咽下嘴里最后一块枣糕后,推开屋门。

    好在此次没下错药,不出意外的话,裴烬这么些天都在冬眠。

    抬眼便见床榻上蜷着颀长黑影,化作蛇形的裴烬缩成一团,周身缠绕着几条她穿过的衣裙,像疯狂筑巢的兽类。

    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除了祝曜如此认为外,还有在场的周明珩。

    他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眸中本能出现厌恶和抵触。

    祝曜有所察觉,抬头问他:“怎么了,你也怕蛇?”

    周明珩瞬间收敛了冷意,挂上可怜的笑:“啊……是呀师姐,我好害怕。”

    说着,他作势要往祝曜怀里钻。

    祝曜早有预判,先一步后退,转身避开了他的投怀送抱。

    她扬起下巴走到阳光下,同时翻开南宫晚给的孤本。

    按上面的图谱,她照葫芦画瓢,开始在空地上画五行阵法。阵法不难,但对五行之力的配合要求极高,每一笔都要注入大量灵力。

    况且祝曜做事并不专注,时歇时停,磨蹭了小半日,最后一笔落下,她才松了口气。

    装着剧毒蜈蚣的瓷瓶放至中央,阵法亮起光芒,总算大功告成。

    众所周知,把大象放进冰箱需要三步。

    那么,把裴烬放进阵法,下一步是……

    祝曜翘起唇角,心情颇好地准备动手,进屋后却僵在原地。

    床上的蛇妖不见踪影,只剩那几件衣裙,过分凌乱地铺洒在床榻上,残留着像是用于标记的淡淡妖力。

    但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轰——”

    屋外的巨响同她心里的完蛋声同时响起,大概是重物撞击地面,震得屋顶在抖。

    “师姐快走!”

    紧接着,周明珩急切的呼喊声也传来。

    祝曜难以保持苹果肌扁平,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有了。

    有感觉了。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良久,在“躲在屋里苟活”和“趁机逃跑”之间,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选择出去直面深渊。

    今日的天气实在太好,给人一种正值春日的错觉。

    可庭院里的景象却与这明媚格格不入。

    周明珩倒在地上,绯色衣袍沾满尘土与血迹,望见祝曜后,朝着她的方向吐出一口血来。

    他喃喃道:“师姐……”

    祝曜宝珠般的眸子缓缓移动,落在庭院中央。

    五行阵法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

    那张脸分明与裴烬一模一样,却不似往日温顺,过去被剪短的黑发恢复原本长度,高束起露出光洁额头,眉宇间满是凌厉戾气,比蛇形时更甚。

    最重要的是,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威压。

    “你是谁?为何身上有我的气息。”

    裴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警告,警告!反派裴烬已恢复记忆,请尽快启动阵法,对反派进行封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现在向我们迎面走来的,是反派裴烬,括号黑化版。

    祝曜却再次不合时宜地播报。

    但她已没时间贫嘴,手忙脚乱地掐诀。

    「五行同契,乾坤归位」

    阵启。

    阵法的灵力暴涨,五行之力朝裴烬而去,蜈蚣瓷瓶也应声裂开,剧毒蜈蚣直扑他的心口。

    裴烬眉峰紧蹙,额角蛇鳞隐现,体内翻涌妖力来对抗。

    他显然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脚下的阵法顺着他的衣摆往上,似要将他彻底吞噬封印。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祝曜小口地喘着气,手也在颤抖。

    裴烬冷冷地望向她。

    在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弱小人族的存在,但此刻,对上祝曜那双眼眸,他疑心自己是否遗忘了什么。

    “砰”的一声。

    就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蜈蚣被磅礴妖力掀飞,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阵法彻底崩塌,化作点点光亮消散在空中。

    祝曜被妖力震得后退几步。不等她反应,裴烬已瞬移到她面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放开她!”周明珩见状,强撑着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可他根本不是裴烬的对手。

    裴烬甚至没回头,随手一挥便把他震飞出去,周明珩再次重重摔在地上。

    “天真。”

    他讥讽吐出两个字,却是对祝曜说的。

    祝曜便立即想催动灵力反抗,体内灵力却如同石沉大海,这才惊觉,裴烬早已封锁了她的经脉。

    她缓缓抬起头。

    的确是天真。

    她自己也这么觉得,但对如今的结果,却并不意外。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成功。

    反正不自量力的事,她也没少干。

    因此祝曜笑了下,开口道:“我不是天真,我只是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勇气。”

    “裴烬,你不敢面对一切,永远都只是懦夫,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强,懂吗?”

    她的声音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说出来的每一句都能轻易让人信服。

    但裴烬识破了她的激将法,因此并没有动怒,只是金眸冷着:“你的勇气,就是明知失败也要去做?既然你这么有勇气的话——”

    他弯了弯唇,目光愈发可怖和阴冷,忽而撩起祝曜后颈的发丝,指尖划过她白腻的肌肤,下一秒,毒牙在她颈侧咬了一口,带来一阵生硬的钝痛。

    “让我看看你的勇气吧。”他笑道。

    勇个蛋啊!

    完了,装过头了。

    毒液顺着伤口蔓延,祝曜的意识逐渐涣散,眼皮越来越重。

    最后一刻,她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的菜怎么办?

    ……

    无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究竟是一种勇气还是鲁莽,或许没有人知道,但最后都要付出代价。

    祝曜醒来后,被掐着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裴烬那张臭脸。

    男人换了身交领长衫,领口有一圈和祝曜衣领相似的绒毛,耳和长发上带赤与青的饰品,深邃的脸英气凌人。

    还有心思打扮得这么光鲜呢?

    祝曜有些想撕烂他的脸,却保持着缄默不言。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武器被没收,灵力无法使用,最重要的是,连二二也联系不上。

    她不开口,看起来城府极深,实际上是老年痴呆提早发作了。

    “你、你是谁呀?”

    这次轮到祝曜发问。

    “别掐我,松手!”

    裴烬挑眉,松开了手,语气却不太友善:“装失忆?”

    话音刚落,祝曜立即仰起脸,露出粉腻腻的漂亮脸蛋,清澈的目光懵懂,对他乖巧眨眼道:“公子,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顿了顿,语气有几分羞涩,如同深闺女子初见心上人:“不过,我觉得你好生英俊,方才一睁眼,连心跳都乱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公子,我喜欢你。”

    这样直白浓烈的注视,某一瞬间,让裴烬产生了她深爱他的错觉。

    可他毫无被打动的迹象,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忽然低笑出声:“喜欢我?”

    不久前还想封印他,现在就边撒娇边说喜欢。

    怎么办呢?

    看见她这幅样子……他只想把她搞得更可怜。

    裴烬再次用虎口抬起她的下颌,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和舌尖上,瞳孔微竖,是待要进食的征兆。

    “嗯……真的。”祝曜小声嘤咛。

    须臾,裴烬松手,对门外沉声道:“传医师。”

    祝曜笑不出来了。

    她退一步是想海阔天空,不是让他蹬鼻子上脸的!

    趁等待的间隙,她才得空打量屋内的环境,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华丽且崭新,却毫无住过的迹象。

    不多时,一位身着灰色长袍老医师便走了进来。

    她对着裴烬躬身行礼:“陛下。”

    陛下?

    祝曜呆愣地看了眼医师,又看了眼裴烬。

    天呢,居然还是个皇族,平时净在那里装傻子,现在还装失忆,真是好深的城府!

    裴烬抬了抬下巴,冷笑道:“给她看一下脑子。”

    祝曜:“……”

    医师来到祝曜面前,示意她伸出手。

    祝曜强装镇定,乖乖递出手腕:“我失忆了姐姐。”

    医师不语,指尖搭在她的脉上,又仔细观察了她的面色、眼底,躬身对裴烬道:“回陛下,这位姑娘脉象紊乱,气息不稳,似有气血攻心,不排除失忆的可能。”

    祝曜虽然不太理解医师的诊断,但立即看向裴烬,眉毛一蹙眼睛一眨,语气满是无辜:“陛下你看,我真没有骗你的。”

    裴烬眸色深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

    “下去吧。”

    “是。”

    屋内又剩下他们两人。

    半晌,裴烬才冷声开口:“你最好是真不记得了。”

    祝曜委屈道:“陛下,我喜欢你,我不会骗你的。”

    你才最好不记得了,不然她就完蛋了。

    她想。

    两人各怀鬼胎,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祝曜不清楚裴烬为什么擒了她却什么也不做,既不杀也不罚,只是将她困在这里。

    而裴烬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另有所图。

    最后,还是裴烬先动了身。

    他刚恢复帝王身份,妖族内部派系林立,各党派居心叵测,他本就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她一眼。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就是烦,而且看到她更烦了,急需杀几个妖解解气。

    他一撩衣袍,不留情地离开。

    行至门口处,却听见祝曜拉长的声音:“陛下,记得想我呀。”

    裴烬头也没回,丢下一句冰冷的话:“狗才想你。”

    他弯了弯唇,脚步声远去,房门被合上。

    祝曜甫松一口气,门外传来模糊的交谈声。

    “陛下,那个人族女子……”

    “不必。”裴烬丝毫不怕被她听见:“就让她待在这,别饿死就行。”

    “是,属下遵令。”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祝曜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愤懑,尽管允许她在院内活动,可范围终究被拘束在宫殿里,连殿门都踏不出去。

    祝曜在殿内踱步,对不少物件进行破坏,暗暗咬牙,把每一笔账都记在裴烬头上。

    明明是在大发雷霆,看守的几个妖卫,目光却黏在她身上没移开过。

    不知道是出于监管还是别的什么。

    尤其想起方才不小心窥见的场景,他们年轻的帝王掐着人族女孩的脸,看似威胁却越靠越近,眼神里的占有欲浓得惊人。

    倘若……她也这样向他们求饶两句,他们真有可能会冒死放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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