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了大半个时辰没有人理她,守在一旁的妖卫和妖仆们个个眼观鼻,不敢上前搭话,更不敢应和。
祝曜瞪了他们好几眼后,提起裙摆往屋里冲去,施施然找了张美人塌便躺下了。
妖仆们顾及着裴烬的阴晴不定,把握不准他对祝曜的态度,不知要如何是好。
却非常会看眼色,见祝曜累了,连忙上前伺候,备好热水给她沐浴解乏,还按照人族的口味准备吃食。
把人伺候得服服帖帖,就差没亲自帮她沐浴和喂饭了。
不过衣裙倒是她们帮忙穿的,妖族的服饰不同,祝曜有些穿不明白,几个伶俐的女妖耐心帮她穿戴。虽然她更不明白,为何那些女子帮她穿衣时一直看她?大概对她有所忌讳吧,祝曜想,但总归已经不生气了。
而且她后知后觉想到,二二不在,没有人管她。
感觉就像上学上得好好的,突然教导主任宣布要放长假,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茫然,又有那么一点兴奋。
兴奋地询问妖仆好一通,才了解到基本情况。
她所在之地叫南川,妖族的老家,而这位疑似失忆的裴烬,作为帝王,什么剜眼睛啊,扒皮挂宫墙啊,无恶不作。几百年前,他曾率领妖族与人族修士开战,打得天昏地暗,最后却不慎被俘虏,沦为阶下囚。
本来他要黑化大开杀戒了,好巧不巧,南宫晚横空出世,又把他镇压在归尘峰。
妖族这叫一个元气大损,都准备另立新帝了,没想到今日裴烬忽然归来,且这位素来不近女色的帝王,还带了一位人族女子。
因此都觉得祝曜是被抓来的俘虏,以裴烬的性子,她日后多半会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祝曜本人听了却没什么波澜。
她根本没听进去,大部分时间都在走神,反正她现在跑也跑不了,想再多也没用。
而且南川气温有些冷,吃饱饭后咸鱼体质发作,妖仆们见祝曜抱着汤婆子,微阖眼皮,头一点一点的,贴心地给她铺好厚厚的床榻,劝她上床睡觉。
大有把她当孩童哄的样子。
看来她还是适合被人伺候,祝曜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夏天,但冬天更是又冷又困,上课也听不进去,而且稍不注意就会生病,还要挨祝昱的骂……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里,一阵寒风袭来,祝曜忽觉有些冷,紧接着,她的身子被晃了晃。
下意识以为是千帆在拱她,迷迷糊糊中抬手就拍了过去。
“啪——”
裴烬僵在原地,被甩了一巴掌后,原本阴沉的脸色却有所缓和。
“祝曜。”
熟悉的声音将祝曜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她睁开眼,见到裴烬那张森白的脸,他的眼眸泛了些波澜,正像鬼一样看着她,又像被冰冷的毒蛇缠上,伺机而动。
吓得祝曜起床气都消散,鸦睫忽闪一下,细白指头揪着被子,惊慌道:“你、你怎么来了?”
难道是终于忍无可忍,要对她下手了?
她谨慎地看着他,却见对方忽然微微俯身,眼中有些茫然:“祝曜,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带你来这里?”
话音刚落,祝曜便睁大了眼,一下子坐起身来,白色寝衣和长发凌乱,露出小片玉似的肌肤。
她伸出双手,贴住裴烬的双颊,语气颇有几分不确定:“裴烬?”
“裴烬!是你吗裴烬?你终于想起来了?你还记得我是你主人吗?”
说着便激动地抱住了他,像极了大型认亲现场,她很是热泪盈眶,下一秒便要发表感言。
裴烬无语,心头却莫名一软,日思夜想的暖香扑面而来,这次不再是她的衣裙,而且她本人,还主动将他抱了个满怀。
脑子一热,先抱上去再说,同时将头缓缓埋在她的脖颈中,贪婪地呼吸她身上的气息。
祝曜推不开他,只好问:“你白天的时候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认识我了?”
裴烬闷声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发生了什么。”
祝曜的大脑重新恢复思考,几秒后,认知被重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格分裂?
哇哦。
然而她问:“裴烬,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时间一度凝滞。
裴烬心中涌上一股酸涩,或者是恨意,但不知道恨谁。尤其是在看到祝曜脖子后面的牙印时,这种情绪达到了巅峰。
明明她全身只有他标记的气息,却总好像有第三者涉足一般。
“呵呵。”半响,裴烬嘲讽道:“不怎么样。”
说完,他伸出长舌,舔了舔祝曜的伤口,顺势将人按回床榻上,舔完后,钻进被窝让她躺进他怀里。
“算了,睡觉吧,我会想办法解决他的。”裴烬道。
他的头好痛,天黑后,失去的意识总算恢复,白日的记忆也浮现脑海,只好凭着凌乱的记忆到静安殿找祝曜。
此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心中的不安才稍稍缓解。
困倦涌上心头,祝曜脸色却凝重了几分:“不、不行呀,万一你白天又变回去怎么办?你先放我离开这里,等你好了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裴烬弯了弯唇,语气森森:“祝曜,你是不是忘记了,是谁给我下药还想封印我?现在还想走?”
他的话带着怒意。
但他知道,哪怕当时是他本人,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把祝曜日夜关在他身边,完全染上他的气息,再也无法逃离。
与现在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他会报复她。
祝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无论是不是人格分裂,裴烬都不是善茬,而是一个小心眼且危险的妖。
沉默几秒,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蓄力去掐裴烬的脸,仿佛真的要撕烂他的脸:“都怪你,裴烬,都怪你,我怎么你了……我这不是没成功吗,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晶莹眼泪伴随她的骂声漫出,落到裴烬的唇上。
裴烬伸出舌尖舔掉唇角的泪水,笑道:“哭也没用。”
话音刚落,他忽然翻身,把祝曜压到身下,低头去舔她的脸:“犯了错就知道装无辜是吗?”
祝曜便顾不上哭了,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问他:“那你消气了吗?”
他们靠得十分近,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的彼此。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嗯。”
裴烬听见自己道,但他不懂,为何祝曜总是轻易毁掉他的防线。
其实他对她有很多恶意的想法,她漫过来的眼泪却冲走这些恶意,像是一场氤氲水汽的雾,让他快要溺死在这里了。
于是他又喃喃道:“祝曜,你为什么要走呢,是害怕他会对你下手?虽然我控制不了,但是我的记忆里有他的情绪,他并不讨厌你,他不会伤害你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祝曜眸色微动,她感到莫大而熟悉的迷茫。
这句话她好像听很多人说过。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想了两辈子都没想明白,爱、自由、钱?不不不,好像都不是,因为这些她本来就不缺。
二二在的时候,她觉得很有趣,因此会完成它给的任务,但现在呢,她要去哪里,还是要在这里等它回来。
她想要什么?有很多人承诺过会给她一切,好像只要她点点头,就能得到所有,包括自由。
而不幸的点就在此,不可抗拒诱惑包围着她,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但这种自由真的是自由吗?
等等,她又没答应。
他们说谢谢了吗?
见祝曜蹙着眉一直不说话,裴烬重新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无奈:“行了别想了,睡吧,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至于以后会不会后悔,他已经不想去想了,反正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放弃思考了,不是吗?
祝曜也放弃了思考,得到想要的答复,终于心满意足阖眼,也不管裴烬生不生气了,反正不影响她睡觉。
不过,裴烬说错了,哭还是有用的。
她反驳。
清晨,轩窗半开。
日光在地面落下微晃的影。
祝曜醒来的时候不算晚,而身旁的人早就没影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她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因为昨夜梦到了祝昱。
梦到一个下雪的冬天,那时她生了病,祝昱笑着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样对自己?有那么想死吗?
祝曜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很多时候都听不懂,也回答不上来,祝昱便逼迫她和自己一起睡觉,否则第二天就吃一天的面条。
祝曜当时真是又冷又委屈,也骂祝昱没有用。
现在回想起来,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几个妖仆捧着铜盆热水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走上前,恭敬地给她擦了擦脸,轻声道:“妃上,陛下让您现在去御书房见他。”
祝曜愣了一下,仰起白净懵懂的小脸:“啊?”
妃上,谁?我吗?
半个时辰前,早朝时几位老顽臣不知何故频频发难,裴烬当场割了两妖的舌头才平息。下朝后前往御书房,案牍堆积如山,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祝曜的脸。
裴烬召了一位近身侍仆,黑着脸问:“今早我为何会在静安殿?”
侍仆早已习惯他的阴晴不定,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陛下,您半夜执意要下旨立那位人族女子为妖后……而后,您便亲自去了妃上的静安殿就寝,直到天明才离开。”
“妖后?”
裴烬咬了咬牙,呼吸逐渐不稳。
“行啊,让孤的爱妃滚过来。”
他倒要看看,他的爱妃到底给他下了什么妖术,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让他不记得昨夜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