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最近对九日的态度稍微和缓了些,估计是因为那晚。
训练室的冰冷地面,似乎能将人骨髓里最后一点热气都吸走。
芥川龙之介瘫在那里,像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却更加暴躁的幼兽。
脱力感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四肢百骸,肺部的灼痛和喉咙里的血腥气久久不散,但比身体上的痛苦更甚的,是精神上遭受的碾压与那份被强行“馈赠”又被自己亲手毁掉的、混杂着屈辱的愤怒。
他不想动,也不想回到那个充斥着甜腻气息和懒散氛围的公寓。
那里的一切——柔软的抱枕、温热的牛奶、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弱小和“需要照顾”,他宁愿待在这冰冷、空旷、至少真实反映着他此刻处境的地方。
时间在寂静和咳嗽声中缓慢流逝,训练室外的走廊偶尔传来脚步声,但没有人进来打扰。
太宰治早已离去,留下他独自咀嚼失败的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的天色由昏黄彻底转为沉黯的墨蓝,训练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芥川龙之介警惕地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是银,她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制服,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清冷。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兄长处境的担忧,也没有久等的埋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该回去了。”她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训练室里却显得清晰而疏离,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芥川龙之介胸腔里那股压抑了许久的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他死死地盯着银,灰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不解、愤怒和被背叛的刺痛。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如此平静?为什么她甘愿留在那个女人身边?
他想质问,想怒吼,但剧烈的咳嗽抢先一步爆发出来,让他只能蜷缩着身体,发出破碎而痛苦的声响。
银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咳嗽,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安慰,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任务目标完成必要的生理反应。
良久,咳嗽声渐渐平息。
芥川龙之介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湿意,撑着虚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尤其是在这个变得如此陌生的妹妹面前。
他一言不发,拖着沉重得像灌了铅的双腿,走向门口。
经过银身边时,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一丝极淡的、与公寓里相似的甜香,这让他胃部一阵不适的抽搐。
银在他经过后,默不作声地关上了训练室的门,然后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尽责的监视者。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港口黑手党大楼冰冷而冗长的走廊。
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四周只有他们单调的脚步声在回荡。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一直走到大楼门口,夜晚微凉的、带着横滨港区特有咸腥气息的风拂面而来,银才忽然停下了脚步。
芥川龙之介也跟着停下,却没有回头。
夜风吹动了银束在脑后的发丝,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那种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比在室内多了一丝……或许是“解释”意味的语调,开口说道:
“我在九日小姐身边这段时间,很舒心。”
芥川龙之介的背影猛地一僵。
银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夜色:“她看上去很懒散,对大部分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但是……”她顿了顿,“她也有分出一份心,来保护我。”
芥川龙之介握紧了拳,指节泛白,保护?用什么?用那种懒洋洋的态度吗?
“九日小姐,是异能者。”银继续说道,这是她第一次在芥川面前提及这个话题,语气带着不确定“她能召唤出红色的血丝来进行战斗,太宰先生称那是九日小姐的命线,但我还不知道她的异能具体是什么。”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远处闪烁的霓虹上,声音里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权衡“只能说,比起太宰先生那样……满身黑泥、心思难测的人来说,九日小姐确实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的上司,和监护人。”
这时,银微微侧过头,让门口昏暗的灯光能照到她的发梢。
芥川龙之介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她束起的黑发末端,系着一根细细的、鲜艳的红色丝线,与她之前给他的那根一模一样。
只是这根被她当做发绳,柔和地缠绕在发丝间,少了几分诡异,多了点装饰的意味。
“这个,”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平静地解释“也是九日小姐给的。”
她重新转回头,看向芥川龙之介紧绷的背部,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红绳,毕竟是称作命线,应该算是九日小姐的一部分。”
这句话让芥川龙之介的心跳漏了一拍一部分?什么意思?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银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九日小姐提到了你扯断红绳的那件事。”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那几道已经结痂的血痕。
“她只是皱了皱眉”银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无奈“然后很简单地说了一句‘啊,真是混蛋,居然扯断掉了,痛死了,下次再也不给了。’”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只是看到天气预报说下雨结果真的下了一样的平淡反应。
“这个时间,”银抬起手腕看了看并不存在的手表“九日小姐应该已经睡着了。”
她说着,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向芥川龙之介。
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公寓的钥匙。”银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劝诫,尽管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哥哥。”
这个久违的、几乎要被芥川龙之介尘封的称呼,让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回过头,看向银。
银的目光终于不再是全然的冷漠,那里面掺杂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清醒。
“我希望,”她看着芥川龙之介那双被愤怒、仇恨和渴望被太宰治承认的执念灼烧得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被这些蒙蔽了双眼。”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那根红绳发带轻轻晃动。
“不要和不该结仇的人结仇。”她的语气无比郑重“九日小姐……”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最准确的词汇,最终,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
“她是好人。”
说完,银将钥匙塞进还有些怔忡的芥川龙之介手中,然后不再看他,转身,身影很快融入了港口黑手党大楼入口处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只剩下芥川龙之介独自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把冰冷的钥匙,耳边回荡着银最后的那句“她是好人”,以及之前关于红绳是“九日小姐一部分”的话语。
夜晚的凉风似乎无法吹散他心头的混乱与沉重。
手腕上的伤痕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天的冲动。
而那句“好人”,与他所认知的黑手党世界,与太宰治的嘲讽,与瞠目九日那懒散而莫测的形象,形成了强烈的、让他无所适从的矛盾。
他抬头望向公寓的大致方向,那里一片漆黑,仿佛真的如银所说,它的主人早已陷入沉睡。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对这个所谓的“监护人”,越发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