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厉的问话，许明薇愣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是想开诚布公谈一谈的意思了。

    于是她侧着身体坐到床上，回视着陈厉的目光：“钱？一份稳定的工作？”

    这两样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如果非要排序，后者放在首位。

    稳定的工作可以带来持续的收入，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都是她渴求不可得的。

    当然她知道按照目前的情况，自己连获得一份工作都难，更别说稳定的工作了。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跟陈厉说：“结婚也行，这样也有稳定的经济来源。”

    “不过你放心，我这人不爱占人便宜，结婚以后你每个月固定给我点钱作为家庭共同支出。公平起见，我可以承担家里大部分的家务活。”

    “当然，我不会一直让你养着，我会想办法找到一份工作，等我自己领工资，我也会拿出一部分钱作为我们的家庭资金。”

    许明薇觉得，这样分配很公平合理。

    她是想嫁给陈厉，但从没想过依靠陈厉过一辈子。

    女人还是得有份工作的，工作才是一个人最大的底气。

    当然在工作之外，她也希望自己的丈夫人品好，负责任，没有不良嗜好。

    男人都是甩手掌柜，尤其是负责给家里赚钱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是大爷，觉得自己把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回家啥也不干。

    有些男人赚的没有女人多，也瞎嚷嚷着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啥事都要打压女人。

    比如她前世的亲爹。

    有一段时间家里的早餐店生意不好，她爸妈去镇上的木材厂干活，每人一个月领两三千的工资。

    她爸懒惰，抽烟喝酒样样沾，还有买彩票的瘾，每个月挣的都不够他自己花，家里的支出全靠她妈。

    那段时间家里天天吵得不可开交。

    但是她爸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认为赚的钱都给家里花，非要拿走她妈妈存款的一半。

    这种男人就很难评。

    偏偏在很多家庭里，这种现象又是常态。

    不过许明薇心里清楚，现在的自己一无所有，所以也没资格要求陈厉拥有这些品质。

    总之，谁也别嫌弃谁。

    她看中的就是陈厉有工作。

    至于她，以后也得工作的，只是得在适应和了解这年代的规则后，再慢慢找。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前世就已经知道自己没有那种为社会做贡献，为人民服务的本事了。

    所以她的追求很简单，有份工作，有社会保障，找个人平平淡淡过日子，就已足够。

    沉吟了下，她补充道：“当然我跟你保证，结婚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做出什么影响你的事情来，我会踏实跟你过日子的。”

    许明薇说得很真诚，陈厉愣了一下。

    因为认于国庆做师傅，在于国庆手底下干了一年，他平时经常来往于国庆家。

    在于国庆正式给他和许微搭线前，他们见过几次，每次许微都是低着头，从不主动跟他说话。

    后来两人单独出门约会的时候，她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看着性子很内向。

    不像现在侃侃而谈，还能谈条件。

    她跟他说……公平？

    陈厉视线落在许明薇的腰部上，这是她第二次坐在床上了，屁股几乎贴着他的腿。

    他心里有股难言的感觉：“就这些？”

    “嗯。”许明薇望着他，“你也说说你的想法吧。你现在还愿意跟我结婚吗？”

    陈厉沉默半晌，没有正面回复她：“你在大街上说我耍流氓，我的名声已经受影响了。”

    其实受影响的也不只有他，许明薇为他出面作证，她自己的名声也有损。

    不过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出来，不然许明薇会觉得是他在占便宜。

    他不想领了证以后，她以后拿着这事来拿捏他，显得他占了多大好处似的。

    他想象不出和许明薇结婚以后的生活，未来仿佛完全是空白和茫然的。

    他不确定地问：“你真的想清楚了？”

    许明薇：“想得很清楚，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正说着，隔壁病房响了一下，现在的医院都是铁床，翻个身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明薇只好压低声音把骂陈厉流氓的原因解释了一遍，最后跟他保证道：“我回来给你作证，就是因为我想通了，愿意跟你一起面对那些困难。也诚心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后有啥事我们都摊开说，这样就不会再出现误会了。”

    觉得这个理由不够有说服力，又补了句：“我姨妈有几个姐妹，但跟我娘的关系最好。我姨夫是你师傅，你要真出了事，我们家也跑不了。嫁不嫁给你，我们都是一体的。”

    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陈厉心里的郁闷散了些。

    他姑姑虽然不是亲的，但是收养他以后，把他当成亲儿子看待，在哪一方面都没亏待过他。

    他心里早已把姑姑当成了家人，就算姑姑一家这辈子都没办法平反，他也不可能和姑姑断了关系。

    只是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了，来到元县后，也只有师傅一家敢亲近他。

    许微的担心和害怕，不是没有道理的。

    话题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觉得有些事情也得跟许微说清楚，坐直了身体，严肃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之前答应跟你结婚，是为了报答师傅的恩情。”

    师傅一家都是好人，他那时以为，许微品性应该也不错，所以才应下。

    谁知道……

    “我现在一个月工资三十八块，结了婚，每个月可以给你十块……”

    听到这，许明薇精神就振奋起来了，连眼睛都变亮了。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物质。

    也很缺钱。

    她爹的一百块赔偿金，出门前她娘给了她五十块钱，本来她不愿意拿。

    但是她娘说，她们自己捏着这笔钱太惹眼，怕村里有人生出坏心惦记，想让她帮忙保管。

    等村里人问起，也有个说法。

    其实她知道，娘就是怕她投奔姨妈家以后，口袋里没有一分钱，寄人篱下日子难捱。

    那笔钱就是给她的嫁妆。

    她后来收下了，可一分都不敢乱花。

    这笔钱是她的退路，也可能是以后娘和耀宗的救命钱。

    陈厉现在答应一个月给她十块，绝对够两个人吃饭了。

    陈厉见她一脸激动，愣了一下，才往下说：“每个月的票也能给你一半。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刚才自己承诺过的话，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得考虑清楚，跟我商量，不能自作主张。”

    大概是牢狱的经历太过残酷，令他印象深刻，他一想起就忍不住拧了下眉头。

    “还有一件事，元县有不喜欢我姑姑的人，结婚以后，可能会有些人跟你打听我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要泄漏出去。”

    其实这才是他愿意跟许明薇结婚的真正原因。

    眼下这情况，是不结也得结了。

    谁让许微丢了这么一个大把柄到他身上。

    许明薇当即答应下来。

    聊完了，两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病房里没有煤油灯，天黑下来后护士过来了一趟，给陈厉换药。

    陈厉换完药开始睡觉，许明薇也在地上铺了凉席躺下。

    她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回想着陈厉说的那些话。

    其实就这样找个人结婚也行，起码见过面了，不是盲婚哑嫁，人也是姨父把关过的。

    她前世忙着读书赚钱，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对谈恋爱和婚姻都没有任何想法。

    她想要的，仅仅是一份稳定的收入。

    只要陈厉能给她提供这些东西，什么感情不感情的，都无所谓。

    许明薇在胡思乱想中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隔壁病床的大叔就发出动静，很快护士进来给大叔做检查。

    许明薇醒来后，把被褥席子卷起来收好，下楼买早餐。

    陈厉递了几张票和五块钱给他：“昨天跟我朋友高俊借的，你拿去买饭。”

    许明薇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给自己钱票，收下后，她眉眼弯弯地问他：“早餐你想吃什么？”

    “粥和包子吧。”

    许明薇高高兴兴地下楼了，轻车熟路地买完早餐，回医院的时候，在楼梯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许明薇放慢了脚步。

    她注意到对方，是因为男人面色肃穆，身材高大，和吴大军的气质很像。

    不是军人也起码是个公安。

    再多看一眼，许明薇就觉得更熟悉了，好像去公安局接陈厉的时候远远见过一眼。

    昨天她好像也看到过男人在陈厉住的那层病房来回走动。

    许明薇面不改色地上楼，路过那男人身边的时候，对方突然搭话：“同志……”

    许明薇疑惑地看向他，等他开口。

    男人像是随口一问：“你早餐从哪买的？你们家谁住院了？”

    因为对方的脸有点熟悉，在楼道里徘徊又有点可疑，许明薇留了个心眼：“国营饭店买的，买给我对象。”

    “你对象？”男人有些诧异，“你对象住院了？”

    话落，男人仿佛察觉到自己问话方式有问题，讪笑道：“我就随口问问，你对你对象真好。”

    许明薇没再说什么，回到病房，把这事跟陈厉说了。

    陈厉眉头微皱：“是公安局派来盯着我的人。”

    许明薇琢磨了一下，就回过味来了，她识趣地没有往下打听，把买来的早餐递给陈厉。

    旁边床位的大叔闻到味道，侧头朝他们看过来，忍不住咽口水。

    他看了两眼就扭头看向另一边，过了会又看过来，来来回回的，却一直都没问许明薇在哪买的早餐。

    许明薇正疑惑着，陈厉主动把一个包子递过去：“您还没吃早餐吧？吃个包子垫垫肚子。”

    大叔摆摆手，尴尬得脸都红了：“不用，你们吃，我家人待会可能就送吃的来了。”

    昨天晚上，他家里并没人过来，一个晚上都没吃过东西。

    陈厉把包子放在他床上：“夏季公社里有很多事情要忙，他们不一定来得那么快。”

    大叔抓着包子，感激道：“同志，谢谢你啊，那我不客气了。”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家里能送自己来治病，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两天估计在筹钱给他支付医药费。

    这会儿，未必有人能想得起来给他送吃的。

    许明薇默默看着，抬头偷偷瞥了陈厉一眼。

    心想这男人也没那么坏嘛，是个面冷心热的，心思细腻，也挺善良的。

    跟他结婚，应该也没那么糟糕。

    *

    三天后，陈厉伤势恢复良好，可以出院了。

    他走路的时候，瘸得没那么严重了，不用驻拐杖。

    不过医生还是特意叮嘱：“回去后再躺几天，先别急着下地。”

    许明薇去药房取药，回去时看到于国庆和于敏文来接他们了，在帮忙收拾行李。

    于国庆说：“知道你今天出院，跟敏文骑自行车过来接你们。”

    陈厉颔首：“麻烦师傅了。”

    这回是于敏文骑车载许明薇。

    小姑娘力气没有郑晓玲大，从医院到民政局的一段路，骑得气喘吁吁，流了满脸汗。

    旁边有卖冰棍的，许明薇买了两根冰棍，给她和于国庆一人一根，拿着吃解解暑。

    然后和陈厉走进民政局大厅。

    民政局里没啥人，半个小时两人就登记好了结婚。

    捧着结婚证明走出民政局大门的时候，许明薇心里百味陈杂，也有点恍惚。

    她就这么结婚了啊。

    跟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