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兰的脸上浮现出一刹那的惊愕之色,眼底闪过几分不可思议,不过她掩饰的极好,眼睫迅速一眨,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疑惑的表情。
“你说什么?”她盯着宋临安的脸,语气有些低沉,声音却很清晰:“玉娘那样的女子,何来辛苦之说?”
“她肯定不是自愿变成那样的。”宋临安不敢看桑兰的神情,视线落在鎏金烛台上,跳动的火光让他联想到玉娘坎坷不断的身世,声音里不禁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她是女子,她有什么办法。”
桑兰沉默地看着他。
卧房里安静到了极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灯芯在燃烧时不断发出的细小噼啪声。
那声音好似一记小锤,密集鼓点般不断敲打宋临安的心,引得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跟着活跃起来。
“殿下,我……”宋临安鼓起勇气去看桑兰,却只见桑兰突然起身拨弄了一下灯台里的灯芯。
火光瞬间亮堂了一些,桑兰侧对着他,深邃的眉眼隐没在面部的阴影里,惟有那抹涂了红色口脂的饱满的双唇在轻轻开合。
“去歇息吧。”桑兰将手中的铜片扔回灯台里,转身朝自己的床榻走去:“夜深了。宋公子回自己那儿去吧,后天要去王庭赴宴,我会派人来接你。”
她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的帷幔之中,床榻那边火光照射不到,只能看到在黑暗里有个模糊的身影。
宋临安张了张嘴,默默地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桑兰听见木门开合与宋临安远去的脚步声,这才略微放松了表情,靠在床头闭了闭眼。
只是很短的功夫,她又睁开了眼睛。
那双绿眸里冷静澄澈,就像她额间莹润的绿宝石。
第二天一早,宋临安在正厅里没有等到前来用膳的桑兰,倒是在前院里看见了好几个身着武士服的年轻男子。
“公子,这是殿下从兵营里找来的护卫,您喜欢谁就挑谁,这些人都能信得过。”阿芜将早膳放在宋临安面前,看了眼前院的那些男子,对宋临安说道。
今早的早膳是一碗清淡的鸡丝粥,宋临安随意吃了两口,惊觉这味道和王府以前的味道不同。
他疑惑地看了看阿芜,后者立刻解释:“这是换了新厨子,公子觉得还合口味么?”
宋临安点点头,迅速将早膳吃完,跑去前院看那些护卫们了。
他惊讶桑兰做事竟然如此迅速,昨晚才说了饭食不合口味,今早就换了厨子,他说想要几个护卫,早上又调了一队人来供他挑选……
桑兰做这些的时候,她有没有叫人去禁掉那些《玉娘传》呢?
宋临安决定挑完护卫之后就出去逛逛,再去一次酒楼。
他站在那群人面前随意看了看,只觉得这些护卫看起来就十分厉害,个个肩背宽厚,身高腿长,好几个都比他要高上一些。
宋临安微妙地看了眼那些长得高的和朔士兵,看了一圈下来,从里面挑了个身材瘦小、身高也最矮的年轻护卫。
那男子看起来年纪颇小,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看见宋临安指了指自己,脸上立刻露出来笑脸。
他的左侧脸颊上面笑起来还有个小酒窝。
“谢公子谢公子!小的名叫孔怀玉,谢谢公子赏识。”孔怀玉连连朝宋临安弯腰鞠躬,那张带着些大雍长相的脸上笑开了花,连忙跑到宋临安面前站定了。
“你叫孔怀玉?”宋临安上下打量着他,眼里有些好奇:“你是大雍人么?但我感觉你又不太像。”
“回公子,小的外祖家是和朔赤蛇部的女子,父亲是大雍人。”孔怀玉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让人见了很容易就能心生好感。
宋临安点点头,又问道:“你怎么会在和朔的兵营里呢?”
孔怀玉挠挠头,脸上浮现出一点儿羞赧:“我一直都有个参军的梦想,但是我爹认为只有粗鄙之人才会去兵营里混,便把我逐出了家门。我只好来和朔找我母亲。好在母亲包容我,允许我留在她的身边。”
他这番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宋临安拧着眉点了点头:“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你愿意么?”
“当然愿意!”孔怀玉乐开了花,连连跪地磕头道谢,然后被相月扶了起来。
见宋临安似乎要出门,阿芜疑惑道:“公子只挑这一个护卫么?”
“太多人带出门有点麻烦,既然是殿下那边的人,应该身手不会太差吧?”宋临安看向阿芜,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
他信殿下。
阿芜看了眼孔怀玉,抿了抿嘴,最后只憋出一个“嗯”来。
看来她得找萨仁要一队暗卫跟着宋临安才行。
等宋临安带着孔怀玉和相月出门之后,她去找了萨仁提出这个要求,却被一脸冷淡的萨仁打断了。
桑兰身边的高级将领,黑铁骑的左营大将军,现如今的王府护卫长萨仁淡淡地开口道:“殿下早就吩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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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临安又来到了上次那家酒楼。
德兴酒楼在大街上最显眼的位置,一到接近中午的时候人流量最多,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种部落的商队和一些大雍商队。
这些人在酒楼里吃饭歇脚,挣到钱了就会去二楼听听书,打听打听情报。
正值饭点,德兴酒楼的二楼基本上座无虚席,最中间有一方镂空的平台,上面坐了个穿着白衣的老头,面前一张小几,上面摆了几本书册。
“……而那玉娘又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一进了兵营就开始勾三搭四……”
宋临安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平台正中的老头还在用抑扬顿挫的声调缓缓讲述《玉娘传》,宋临安经过好几个包间之时都听见里面的客人在讨论‘玉娘’,他强忍着火气走进自己常坐的那个包间里,唤来小厮问道:
“你们家写《玉娘传》的这人在哪里,本公子想见他一面。”
小厮的脸上有一些为难,迟疑道:“公子您这可就为难小的了,这话本都是掌柜四处寻来的,小的也不知这写作者是何人。”
“这种粗鄙庸俗的东西怎么也能上的了台面?”宋临安斜了他一眼,面色不虞。
他本就长得漂亮,穿着打扮还是大雍那款,天青色的文人服饰衬得他气质斐然,整个人就是活脱脱的贵公子,这样看人一眼,能把面前这小厮吓得双腿直发抖。
“客人,这、这……”小厮一脸愁苦:“《玉娘传》在我们这热闹着呢……”
“哪里来的小子,连这个都听不得?”
小厮的话被隔壁一桌的客人打断,从屏风后面传出来一个语调怪异的中年男子的声音:“该不会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孩吧,管东管西真晦气。”
宋临安面色一沉,给相月使了个眼色。
相月立刻会意,站在屏风旁大声道:“青天白日之下听这种粗鄙秽乱的言语,究竟是谁晦气?”
“干.你娘的,谁敢和老子这么说话?!”
隔壁桌显然是来了火气,一脚踢开屏风,在小厮惊恐的表情下从屏风后面站了出来。
宋临安坐在位置上没动,手边是温热的茶水。
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神仙似的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让隔壁那桌的客人更加不爽了。
“就是你这个小白脸?还是大雍人?”
踢屏风的是一个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光着上半身,下面穿了缎面的短打,裸露的肩背上有青黑色的纹身,一张脸上横肉滋生,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
孔怀玉嗤笑一声:“不过是一介游商,也敢在我们家公子面前放肆?”
男人丝毫不恼,盯着宋临安看了片刻,眼里露出一丝惊艳:“大雍的公子算什么东西?既然来了和朔王庭,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
他扫了一眼四周,其他的包间里不乏有安静下来挺热闹的,便开口道:“这里不是你们大雍,我们想听什么,想看什么,还轮不到你们大雍人管!”
“就是就是!”
“他算个球,大雍懦夫也敢嚣张?”
好几个包间里都响起了支持的声音,一些大雍的商人脸色变了又变,连忙匆匆离开了。
很快,二楼就只剩下了宋临安和一大群和朔游商。
相月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自家公子,看见宋临安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孔怀玉则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听到那游商出言不逊,立刻回道:“我当你们是什么人呢,原来都是一群没有长脑子的俗人么,王女殿下要求各部族读的书读哪里去了?想必你们都是违抗了王命吧?”
“王女?”男子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个邪笑来:“我们可不认什么王女,草原部族向来是男子为尊,什么时候轮到个娘们儿说话作数了?”
他这话一出,原本热闹的二楼瞬间安静如鸡,就连宋临安都惊讶地看着他。
而这男子丝毫不以为意,往前一步盯着宋临安:“你们都怕她?”
宋临安挺起背,放在袖子里的手渐渐攥紧:“你公开侮辱王女殿下,难道就不怕么?”
“我怕什么?!”男子哈哈大笑,身上的纹身随着他的动作有些浮动:“我们褚熊部从来就没有怕过女人!”
孔怀玉瞳孔微缩,在场的凑热闹的和朔游商们也纷纷变了脸色。
褚熊部!
那可是六王子的母族!
怪不得这人敢这么说,原来他身后有人撑腰啊!
众游商们纷纷脸色大变,有的已经准备偷偷开溜了。
孔怀玉立刻俯身把褚熊部的情报悄悄地说给宋临安听,末了还不忘提醒宋临安:“据说六王子的母族全都是游商,面前这个人很有可能和六王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