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

    从不生他的气。

    说得好听,可在大哥听来,倒更像是随口敷衍。

    锋利性感的喉结轻轻滚动,视线从她的樱唇偏移,于无人处深吸一口气,有些怀念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将他反锁在屋里的幼妹了。

    他大三那年初进集团担任职务,同年开始相亲,没错,也是这个年纪,和程不喜现在面临的一样,白女士未雨绸缪,早早儿地就开始替他物色结婚对象。

    程不喜那年13岁,上初一,正处在叛逆青春期。得知他要去见照片上的女人,也就是他将来要结婚的对象,醋坛子啪嗒一声,翻了。为了叫他去不成,就把他骗进地下室,转头还把门锁了。

    等他意识到什么,已经来不及了,隔着门唤:“小喜,开门。”

    大哥平静又无奈的嗓音自空旷地带响起,没有生气,没有着急,更没有厌弃。

    有也只有没下限的纵容和偏心宠溺。

    她大喊:“不要!”因为知道一旦门打开,他就要去见那个女人了。不愿意大哥和别人在一起,她不准许。

    后来还是下属赶到,将他解救出来,始作俑者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躲到了哪儿去。

    家中二老问起这件事,他也只是平静地替她遮掩,对外只说:“误锁。”

    可对内,也就是对着那帮吃瓜的下属,直言妹妹不听话,会好好教育。可事实真是如此吗?当时明明情况很紧急,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他们赶到后却惊恐地发现,他们年轻杰出的上级被锁在地下室,可当他出来时非但没有任何怒火,相反的,脸上似乎……还在笑?

    思绪回笼。

    怎么想到那儿去了,陆庭洲定了定神,都过去七八年了,估计她早都忘了。也只有他念念不忘这些陈年琐事。

    说到底,爱到最后是怜悯。

    正打算问她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儿什么,譬如她最喜欢的樱桃糕、烤包子。

    想来想去还是樱桃糕吧,那家店离花东近,这样哄她进去住一晚的概率也就更大些,痴心妄想她住一晚就不愿意再回寝室——

    毕竟五星级酒店用的是柔软名贵的蚕丝床,和她宿舍硬邦邦的小铁床比起来,高下立判,任谁都知道该选哪个吧?

    结果她又一头扎进手机里,熟悉的情景,专注渴求的神态和刚刚简直一模一样。

    “……”

    陆庭洲长睫深颤,目光微凝。

    小红点来得缓慢抓心,程不喜急急忙忙点开信息栏查看。

    一双眼睛恨不得绣在上面,又或者干脆穿进手机里。

    究竟是什么样的对话,什么样的人值得她这样在意?大哥的眉角上仰出凌冽的弧度,嘴唇习惯性抿成些许无情的形状。

    但又无法深问,因为妹妹会不高兴。

    种树:[图片/][图片/][图片/]

    她不在的期间,宁辞已经把他俩今天原本要干的事儿都弄完了,小三花也顺利从宠物医院接回来,送到福利院小朋友的手中。只是最近虐猫的家伙很谨慎,一直躲着没出现。

    发的照片中还有他和小孩儿们的合影,教室窗明几净,他唇红齿白,笑容灿烂,孩子们围着他,像是围着一轮金灿灿的朝阳。就连最最沉默胆怯的佑佑小朋友都露出了真挚的笑脸——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会带孩子,还是个孩子王。

    画面越是温馨,程不喜对他的愧疚就越深。

    【对不起呀……T-T】

    【你生气了吗?】

    小心翼翼讨好的语气。

    那边隔了好一会儿,回:【没有】

    程不喜又问:【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宁辞直接跳过这茬,问:【你完事儿了?】

    她敲字的指尖凝滞:【嗯,差不多..】

    宁辞挑眉:【差不多?】

    偷偷叹气:【我哥想带我回家吃饭……】

    宁辞看完,轻笑出声:【你哥想,你不想?】

    她确实不想。聊到这儿她偷瞄了一眼身旁,出乎意料的是她哥并没有执意要将她带回家的意思,而是问她原本预备去哪里玩耍。

    程不喜脑子懵了下,胡乱说:“牛街....”

    牛街离他们这儿挺远的,开过去天估计都黑透了,当哥的也没说什么,问她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

    程不喜摇头,说来不及了只能改天,又问:“哥你要带我回家吗?”

    他没表态,只问:“你想去哪儿?”

    “……”

    她想说回学校,可他刚才那番话又说得刁钻在理,仿佛她不回家就是没孝心,于是改口,“我想回去看看伯父...emm,伯母今天好像有点儿不太高兴,回去陪陪她。”

    陆庭洲听完没搭腔,短暂的沉默,丰唇轻启:“不要勉强。”

    程不喜顿了下,说:“不勉强。”

    司机小哥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生怕俩人跑空,想也没想跟话:“陆董,陆先生今天去N城考察了,怕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一记冷射,小哥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闭嘴。

    “伯父不在家吗?”程不喜敛着眉,细声细音追问。

    不等大哥回答,这时白女士一通电话打进来,中断了对话。出于本能习性,有大哥在身旁,她开了免提外放。

    “扣扣?”

    她轻轻‘嗯’:“在的,伯母。”

    模样乖顺得像只兔子,只是两只大耳朵垂下去了,陆庭洲乌幽的眸底沉着黯光,直勾勾盯着她,可是当她有所察觉时,都会谨慎背开。

    就好像某种、湿腐角落里、时刻有一双病态阴郁的眼在暗中窥伺的错觉。

    白女士问她:“你哥衣服的事儿都忙完了?”

    “嗯,衣料都定好了,等过段时间再去一趟。”

    她回答得条理清晰,具体到每件衣服选了什么料子都和养母交代了一通,就连织唛的编码都记得牢牢,说话时目光似有若无落在大哥身上,每次差点要对视上,她都会匆忙忙挪开。

    真的很像小兔子。

    陆庭洲嘴角的笑意稍许加深。

    那边没疑心什么,从小承欢膝下的小女儿,她是最放心的,再开口时又说起陆思雨这个亲生的不是:“你二姐姐,先前还说在家多呆几天,神神秘秘,结果当天夜里接了通电话,招呼不打一声连夜就走了,哎哟我真是....气得肝儿颤。”

    程不喜默默听着,不说话。

    白女士指责半天,想起今天她受的委屈,不忘再哄一回:“扣扣,今天杨家二少说的话,别放心上,北城那么大,又不是只有这一家,没了他母亲再给你找更好的,只管放心。”

    养母说得信誓旦旦,也确实有这个资本,陆家门楣高悬,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巴结,她除了点头没其他办法,轻轻附和:“嗯…知道的。”

    “对了,我和你司家的蒋阿姨订了去昆明的机票,马上就走,你要是回来,让梁叔安排。”

    “……”她一怔,心想似乎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一来伯父去外地出差,二来伯母又去云南散心,横竖二老都不在家她回去做什么,难不成和她哥大眼瞪小眼吗?光是想都觉得窒息,她才不要。

    又听完好长一串叮嘱唠叨,电话挂断,车厢内气氛更加凝重了,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

    程不喜心里憋着事儿,悄悄侧头打量起大哥,只见他矜贵优雅地坐着,一贯的端方自持,倾世风姿。

    帅气、性感、魅力这些词用来形容他好像都差点意思。常年禁欲,又极度自律,偏生得这张脸还这么蛊惑英俊,真想把他狠狠按在身下,抽出领带,反剪双臂在头顶,亲吻喉结,品尝他失控沉陷的一面...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了。

    “哥...我想回学校了...”

    抉择再三,她还是说了出来。

    心想又不是头回这样干,大不了就是被拒,挨一顿呲,索性豁出去了。搏一搏,单车还变摩托。

    说完她别过脸去,像是午时一刻行刑的囚徒静静等待官差发落。

    果然,她哥听完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喉结隐忍地滚动,迟迟没表态。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腕上手表的走针滴答声都无比清晰,终于他说:“好。”

    “都依你。”

    这样宠溺的语气,没想到居然能从他们董事长嘴里说出来,前排司机小哥震惊无比,面上佯装正经,背地里汗毛都根根竖起。

    看来传闻非虚,他们陆董对这位妹妹是真溺爱,在她面前毫无原则可言。

    没想到还挺顺利,程不喜绷直的肩颈几乎同时耷拉下去,她长松口气。

    --

    大约是觉得车厢里太闷,行至中途,程不喜把车窗降下去半截。

    国贸的夜景有种超现实的美,十里洋场,灯火不休。

    怀里还牢牢抱着新得的包,只可惜至今都还没捂热,奶昔白的金扣子冰冰凉凉,径直抵着手掌心,都卧出小凹点了。脚上的鞋也是,3.5厘米的跟不高不低,虽然尺码正好,但第一次穿明显不太适应。

    秋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格外舒服,她干脆趴在车窗边,任凭风抚摸过头顶,百无聊赖数着路灯。

    一盏两盏,心里想着等再过一阵子,下了雪,会更好看。

    希望那时还和宁辞保持朋友关系,约他一块儿出来看雪,拍撕拉片,等雪积得更厚些,再约他去长城跑一圈儿,不到长城非好汉,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想到这儿,她眉眼弯弯,嘴角不自觉上扬,盛绽出风情万种的笑颜。

    仅仅是半张侧脸,笑容甜得像是在做什么斑斓的美梦,在旁的陆庭洲几乎快要看呆了。

    --

    就快到校门口,熟悉的下车环节。

    鞋子穿上了没法儿再脱,可这包实在太过招摇显眼,程不喜意识到这一点,有点儿犯难。想着暂时先放她哥这儿,日后再处理,可当抬眼看向他时,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回没要他送的腕表已经闹得不太愉快,今天要是再当着他的面儿不把送的东西带走...怎么都不好交代。

    本以为她哥会和之前一样,说点儿什么,比如敦促她练车,问她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最近零钱够不够花,周末回不回家..诸如此类的操心的话,没想到今晚他出奇的沉默。

    反倒叫程不喜有些拿捏不准起来。

    “哥,我走了...”她手搭在车把手上,心旌摇摇,音细细,试探说。

    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声薄淡的:“嗯。”

    还真没多余的话,程不喜:“……”懵。

    见她呆呆的,“怎么了?”大哥抬眉。

    她回过神,猛猛摇头:“没有……!谢谢哥送的包还有鞋子,哥晚安。”

    陆庭洲沉默少顷,对她说:“晚安。”语气微微泛着冷。

    程不喜被他这不明所以的态度惹得心里无端起球,但事已至此她也没往深处多想。

    都说伴君如伴虎,她哥的心思本来就没人能猜得透。

    下了车,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视死如归的战士般一点点往学校挪。

    ……

    夜幕里,她背影纤薄,走路东张西望,像是在躲什么,耳垂两边雪白的akoya珍珠时隐时现,很勾心。

    其实今天见到她第一眼,陆庭洲就注意到她戴了珍珠耳环,并且轻易认出这副耳环是谁送的。早年兄妹俩的关系还没这么紧张,每次她从二姐那儿得到什么好东西都会欢天喜地和他分享,而今已成奢望。

    她头脸小,玉骨冰肌,珍珠这种东西是水养的,光泽感鲜明,衬得她温婉中又带着一丝俏皮,耳骨细薄,耳垂粉粉嫩嫩,与圆润小巧的珍珠相得益彰。

    路灯光这么漫不经心地一照,难免会祸乱心旌。

    陆庭洲透过车窗,静悄悄地看,不言亦不语,短瞬,目光落在她脱下的旧鞋上,一个横着摆一个竖着放,大哥丝毫不在意脏不脏,径直拿起来放到身旁的座椅,丁点儿没嫌弃。

    此举,前排小哥已然震惊到失语,说好的洁癖呢?因为对象是妹妹,所以可以破空无视是吗?人不如履。

    其实早年,程不喜也经常在他车里脱鞋、换鞋,肆无忌惮在后座翻滚,将车坐垫和靠背弄脏是常态,还动不动抱着他胳膊可劲儿傻乐,也不知道在乐什么,小小的身躯里面装满无穷无尽的能量。

    可时间催人,原来一不留神,她就变了模样,而今的一颦一笑都好似在勾引,尽态极妍的皮囊实在令人忽视不了。

    此刻透过车窗,不知道看见什么,大哥的脸忽然间阴沉下去,锋利的嘴角一点点压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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